進階
訪客

碼頭停泊著許多商船,在工頭的喊叫和船笛的共鳴中,好些會向祖國的北出發,但更多,會向東走、向西走,越過碧藍,到達遙遠他國的岸。

香|港曾經作為這樣的一個通商口,辦著中轉站的工作。

穗拖著弟弟的手,在碼頭的墩上坐著。香長高不少,縱使瘦弱,但已經可以自由走動了。一雙靈動的黑瞳一時看看剛剛到達的船隻、一時看看海的白頭浪,還在自以為哥哥注意不到的霎那,朝一旁來回的人揮手。

「穗先生。」

朝二人走過來的是一個穿著西裝的黑髮青年,身後卻是兩個恭敬的穿和服的男人。穗認出了來人,招了招手,起身問候:「本田,別來無恙?」

「托您的福,尚算順利。」青年發現了穗身旁的小孩,半跪在地上,帶笑說道:「這位定必是香君了。」
穗微微一笑:「香,這位是本田菊,我國東北方的日本國。」
小孩子怕生,點了點頭,便躲在兄長的身後、探頭偷看。

西關少爺眯了眯眼,蹲下身,往小弟的手中塞了一點錢,說:「乖,肚子餓了吧?到那邊的小店買個包子吃,哥說句話就過來找你。」

本田看著小孩子奔奔跳跳地走開,稱許說道:「這小島的檀香樹,著名得可以為城市命名了。」
「你是想要買一些回去?」
「請容我考慮。兩地的銀價不同,價錢有點高。」
「那……」穗眼光一轉,溫潤而帶著一絲冷,他問:「是想要,強搶一些回去嗎?」

本田面上的笑容卻沒有絲毫減退,反而微微欠身,回答道:「言重。吾輩只是來談生意的。」
「談生意,卻帶來一班政務官員?」
「新見正興和村垣範正都是外交長官,陪同國家化身的在下,合理非常。」
「自然。希望你們做完買賣,儘快離開。」穗略頓:「我只想警告你們,一水之隔的澳|門,不容你們奪取。」

本田也只是再次欠身、道一句言重,便告辭離去。身後的官員也敬禮離去,穗清楚地看到,他們眼中的虎視眈眈。

至於被叫走的小孩,不在兄長所指示的店裏,卻靈巧地穿梭與往來的人群之中,幾番努力,悄悄爬上岸邊的木箱子,觀看剛登陸的大帆船。

香呆住了。

船上下來的人一個比一個奇異,彷如說書人口中的魍魎魑魅:他們披著花俏的怪衣裳,呼喊著自己一句也聽不懂的咒語,皮膚蒼白,頭髮或金黃或深棕,就是沒有熟悉的烏黑。帶頭的男人發現了小孩子的注視,向小孩揮揮手。香的眼目對上看見了那人鼻樑上的眼鏡後面,蒼藍的眼,倒吸了一口氣。轉身,拔腳逃跑。

穗一把抓住往自己跑來的孩子,香抱緊了哥哥,喘著氣,細弱的手臂不住地發抖。青年抬頭,看到商船上下來的、一個又一個的外國人,這孩子該是嚇到了吧?
「哥……」
「傻小子,只是外國人,有甚麼好怕?」
「他們……有病嗎?皮膚好白,眼睛……」小孩大抵想起甚麼可怕的事物,又倒吸了一口氣,把臉埋在哥哥的腰腹、禁閉著眼。

責罵孩子亂跑的話瞬間消散得蕩然無存,穗苦笑一下,撫著弟弟柔順的黑髮,安慰驚慌的孩子。但在他抬頭的瞬間,眼中的溫柔被深邃的黑所吞噬,了無痕跡——商船上的米字國旗,狂妄地飄揚著。

柯克蘭。
穗無聲地說。

此時的船上站頭上站著兩個人,同樣往碼頭看過去,金髮在海風中飄揚。

「我不記得說過,想要一塊貧瘠小島,義律。」柯克蘭,亞瑟·柯克蘭,在船頭上對身旁的人說。
「先生想要的,我們自然記得。」被稱作義律的英|國紳士回答道。
亞瑟好整以暇地交叉雙手,挑眉示意他繼續。

「遠東的市場。」禮貌一笑之後,義律繼續道:「這是個不可多得的深水港口。北鄰廣|東,方便貿易。華民、糧食統統不缺。」

「陛下和我的共識是,大|英|帝|國不會滿足於一塊礁石。」亞瑟繼續道:「中|國有其他的海港。」
「中部沿海的上|海,和對岸的台|灣。我瞭解。」
「就算是旁邊的澳|門,義律。你仍然欠我一個解釋。」

「亞瑟先生,帝國看得到,烏黑的淤泥中,夾著珍珠的牡蠣殼。」
他繼續說:「我敢以頭顱起誓,這地方,會是一顆明珠。」

海上又濺起了浪花,碼頭上的人流駱驛不絕。已經發現了自己的穗戒備地走回人力車,懷中的孩子倒是不住回頭張看。

「有趣。」亞瑟扶著船頭的木雕,評價道。
義律只笑不語。
「我會和陛下談談,國會方面我也會說服——如果你能證明這一切的價值。」
「只有時間能證明我們今天的決定,先生。」

亞瑟點頭回應,腰間的佩槍在日照中微微發熱。

果然,又是這樣的過程、這樣的結果。

「你的手法,我不干涉。大英帝國,不會因為這一塊小島而失利。」
「遵命。」義律踏步,擺出軍姿。「先生回到倫|敦之時,就會看到這一顆明珠放在桌上。」

海風不知道將要來臨的血腥,依舊親吻著亞瑟的臉龐,猶不知他是朋友或是敵人。

「再告訴我一次,這地方叫甚麼?」
「香|港,先生。」義律重複道:「這裡是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