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階
訪客

【短文集】【森澤】

【藍花楹】 - 森澤雨/藍花楹
「嫁給我,好嗎?」

在藍花楹的起舞間,那人拿出了戒指。



我們的相遇是在那條鄉間小路旁的公園裡。



我倆曾討論過對方的名字。

我在仲夏的晚上出生,當時正下著綿綿細雨,因此我被取名「雨」。

他跟我完全相反。他來到這個世界時是嚴冬的清晨,太陽卻是暖的。

「天空萬里無雲,清澈得像是湖水一樣──」澄這樣告訴我。



澄有著一頭象徵不良的金髮,初中的他總給人一種難以靠近的感覺。

「天然呆、笨蛋、貪玩、吵鬧。」高中時我卻對他有了這樣的評價。



正式的告白是在高中三年級,而且是我提出的。

即使是結婚後,我仍不時提起他當時扭扭捏捏的神情來揶揄他。

我很迷戀他的眼睛,他也很喜歡注視著我的雙眼。

但我從來不曾告訴他──比起他那映照著大海的瞳孔,藍花楹黯然失色。



我們的第一個孩子是森澤信,金髮紫瞳的男孩子。



他出生那晚,我好幾次疼得昏死過去,又好幾次疼得清醒過來。

醫生說難以母子平安,他哭著握緊我蒼白的手,搖頭說不要堅持了。



「雨,孩子不要了好不好?我不能沒有妳…」那是我第一次看著他的泣顏。

就連醫生也勸我放棄孩子,我虛弱地笑著,「我不會放棄他。」

要是我死掉了的話,澄一定會非常痛恨那孩子吧?所以我必須捱下去。



最後當然是母子平安。在那之後,受盡精神壓力的澄消瘦了不少。



第二個孩子是在兩年後懷上的,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取名琉。



她有著一頭比我更漂亮的啡髮,水汪汪的藍眼睛跟她父親非常相像。

理所當然地,父母疼愛的焦點落在小琉身上,尤其是澄,堅持每天為她梳理頭髮。

我曾擔心這樣的偏愛會對信的成長帶來負面影響,但信比我預想中懂事很多:

他不僅對父母的偏愛絲毫沒有不滿,甚至加入了「寵愛小琉」的行列。



小孩子貪玩,這是必然的,所以才得管教。

小琉打破了花瓶,我生氣,澄安撫我,冷靜地向小琉說教。
小琉也聽話,歉疚地向我們道歉。本來我已不打算責罵下去,年僅五歲的信卻突然站在小琉面前,「哥哥保護小琉不受傷害!」並大聲地叫囂。

我哭笑不得。這樣的行為對當時的我們而言不過是小孩子的把戲。

但現在我清楚知道信對小琉的疼愛遠遠超過我們的想像。



如此這般,幸福平穩的家庭生活維持了兩年。

在這兩年間,幸福的氣味讓人沉醉,忽視了現實殘酷的扼殺。

上一代的恩怨禍害了我與澄的家庭。小琉被綁架了。

我很清楚抓走她的人這樣做的目的,但我不敢面對。



就這樣,小琉完全失去蹤影長達三年。而當時我正懷著我與澄的第三個孩子,我們的第二個女兒。



猶如一個絕望的深淵一樣,第三個孩子的長相幾乎與琉一模一樣。

八歲的信理解妹妹被抓走、甚至有可能永遠無法回來的現實,

他完全不接受新的妹妹的存在,認為我們「沒有盡力拯救小琉」。



那孩子──我們叫她作「藍」,總是會惹起我對小琉的罪惡感。

這份罪惡感讓我恨不得殺死我自己、──或者殺死這孩子。

於是我對小藍冷漠了七年之久。



最先受不了這樣的家的,是我唯一的兒子,信。

十五歲的信長得比我還高大,他的笑容比澄更亮眼,

──但他從來沒有在家裡露出過笑顏。

終於他學會了獨立,只留下一封無情的紙條便離開了家。



我的情緒變得起伏不定。澄為了工作已筋疲力盡,無力處理家事。

小藍在長期缺乏溫暖的環境下變得目無表情,她從來不敢出聲喚我一句──「媽媽」。



在她九歲那年,一切起了重大變化。

有一群人,要求以「某些東西」來換取「我的女兒」。

我當然也清楚這些人的目的。儘管我待小藍不好,但她始終是我的孩子。



交換的物件是──「森澤琉」。



知道小琉還活著,我雀躍不已。但這份喜悅,只能深藏心中。

我開始無法面對這個家,面對這個受盡我折磨的女兒。



那個下午,澄不在,家裡只有我和小琉。

下午六時,那些人便會來到這裡接走小藍,並帶小琉回來。



我為小藍烹調了最後一頓飯,滿桌都是她最愛的菜。

「…媽媽,小藍吃不完…」她眨著藍色的眼睛,懂事地說。

我心疼地摸摸小藍的頭,「不要緊,愛吃多少就多少。」

或許是從來未受過媽媽的此般疼愛,她居然嚇哭了。

實在太久沒有哄過小孩子,花了好久時間,小藍終於停下了淚水。



母女倆陷入了沉默,她靜靜地拿起餐具,一口一口地吃著飯。

為什麼我以前都沒有發現到?小藍眼中那份黯淡…

那是九歲的孩子該有的眼神嗎?我到底對這孩子做了什麼?



小藍突然開口,「媽媽,小藍是不是有一個姊姊?」

我驚呆了,一剎那沒有反應。「…是啊。」我苦笑,「妳怎麼知道的?」

「聽見爸爸和媽媽說的。」她望著我,「媽媽,我可以見一下姊姊才離開嗎?」

不知不覺間,我淚流滿面。「小藍不討厭姊姊,反而一直也想要一個姊姊呢。」

「我在爸爸的相簿中見過姊姊的模樣,所以我知道媽媽不喜歡我的原因,也知道哥哥為什麼要離開。」



「我不怪媽媽,因為媽媽只是太愛姊姊了。」小藍握著我的手。

她第一次露出了笑顏,十分可愛,「小藍在走了之後會一直乖乖的,不給媽媽和姊姊添麻煩。」



時鐘的短針指向了「6」,那些穿著白衣的人準時來了。

我牽著小藍,這是我第一次牽著她,她的手很冷,而且在微微顫抖。

「害怕嗎?」我問小藍。「不害怕。」她回答說。



在那群白衣的人背後,有一絲長髮的身影。



她是小琉嗎?已經十四歲了吧?我還能認出她嗎?她還記得這個家嗎?

小藍靜悄悄地放開了我的手,向前踏步。我注視著那個身影。



……──。



我記得,小琉的眼睛是大海的藍色,彷彿能將人吸進去的深淵的美麗。

那雙瞳孔曾使我淪陷在與澄的甜蜜時光中。

或者當時產生了錯覺吧?但那確實是我思念許久的女兒啊。



為什麼,要用一雙赤紅的眼睛望著媽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