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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在生命裡失敗的人】

八一八那個不識好歹的歌迷 - 八一八那個不識好歹的歌迷
#1
「This song is about fallin' with me. 接下來這首歌,就和我們一起、墜入愛河吧。」
透過舞台音響播送的這句回音有點響的句子方落,她就聽在邊上手握粉色螢光棒的女孩子尖叫起來──正確說來,應該是整個屋頂都被尖叫聲掀起來了,淪落到她耳裡時已然成為耳鳴前兆的嗡嗡聲。
Holy crap.
當然,真要說的話,像她這種已經花了大錢站在搖滾B區卻好似沒有什麼參與感的類型在演唱會反倒是個異類,幸好周身平均年齡比她年輕了好幾歲的女孩子們早就被熱情沖散了理智,目前大腦的辨識能力終止於確認台上哪句話結束時應該要發出應景的應援。
可能也不一定。這麼想著的她聽著經過變壓器播出有些失真的旋律,思考了一會兒才從A段的第一句歌詞聽出這是這個團體上一張專輯的第二主打歌,因為演唱會走到了中後段,也該是走溫情路線的時候了。邊上看起來也不過高中生年紀、扎著一條小馬尾的女孩子連忙跟唱,不知是被蓄意為之的歌詞觸及傷心處或者情到深處自然而然就哭了,一手摀著臉落淚一手還堅持隨人群揮著螢光棒,讓她不禁有點擔憂對方還有沒有手能空出來擤鼻涕,但隨著周遭涕淚縱橫的人越來越多,她倒是淡定了,只是木然地將目光放回此時轉為白光並在背景的大LED版上播放煽情影片剪輯的舞台,以及上頭搭著肩眉目柔和唱著抒情歌的五名大男孩。
更準確來說,是左邊數來的第二個,粉絲給的小名做Ivan。只能稱上清秀乾淨的面容長得沒有C位好看動感,歌聲沒有主vocal清亮高亢,頂多舞跳得稍微好一點吧,但在群舞裡也不適合有太突出的表現,就連排的位置都是最保守的中間偏左;不過這並不代表Ivan的人氣就居於人後,事實上,這個名為「Ciity」的男團本是從真人實境秀選拔出來的,即便這年頭的節目不免面對種種關於黑幕的質疑與詬病,黑紅出道也夾帶一定程度的粉絲基礎,因而Ciity除去C位的Calvin在原本的比賽中以高人氣拔得頭籌,其他的團員的人氣倒是相差無幾,這單就人類行為學來解讀應當也可以:人們究竟更習慣遺忘第一名以外的事物。
在這種時刻還能抵擋住荷爾蒙熱浪,淡然聯想到伊坂幸太郎《魔王》裡相關片段的她確實與這裡格格不入,但假若能存在信仰虔誠度的偵測器,毅然踏出舒適圈到這個對她而言過於嘈雜的場合的她,應當又是與這些似乎要將自己用吶喊全然奉獻給偶像的孩子們、無比契合吧?

到她這個孩子會迷惑要喊「姐姐」抑或「阿姨」年紀的女子,追星聽來並不是個符合社會角色的興趣,當然這也必須是其他對比物是什麼「下廚」、「插花」、「縫紉」之類堪稱傳統技藝的物件的情況下。
這麼說吧,也許她也不盡然是那麼狂熱的粉絲,會為了Ivan代言的某個限量商品在冬天的深夜裡瑟瑟發抖地大排長龍,或者血淚交織的將他的照片剪下來拼湊成落落長的情書或者自製禮物就為了有朝一日被看見,更不可能為了搶一張演唱會的票就將自己搞得滿眼血絲、不成人形還自鳴得意。
她終究過了那種只需要為了自己的行為負責的年紀。
她的喜歡──可能對於這樣的年紀,這種堅持也該說上是「愛」了吧?她不知道──堪稱單薄,可能會在經過唱片行時特別停下來進去看看Ciity有沒有出了新的單曲,花上一部份的可支配所得買下精裝版的CD;也可能是在看電視時,見到有Ivan出現的片段時會多停留幾分鐘,直到那張露出青澀笑臉的面容隱沒於螢幕之外;也可能是與同事們一道去KTV做義務性社交時,她會難得不顧及他人目光的點上一首青春偶像的口水歌,在眾人一言難盡的注視下盡可能冷靜地唱完那些大概會被同儕們稱為「幼稚」的曲子。
她如此沉浸,卻又疏離。
就像圍繞著恆星的行星,不遠不近,不離不棄。

#2
與中場休息前的勁歌熱舞不同,演唱會後半段大概是考慮到偶像們的體力與台下少女們的緊繃情緒而緩下了步調,感性及和粉絲互動的環節多了起來,在Calvin帶頭說了幾句話後,邊上的笑點擔當Taron接著說了幾個活絡氣氛的段子,年紀最小的Carl插嘴吐槽哄得滿堂大笑,Ivan魔性的笑聲讓離得近的Yoki一臉生無可戀。
插科打諢之後,已經是演唱會倒數的時候了,幾個穿著舞台服的少年一邊揮手唱著最初合體的歌要來個賺人熱淚的回憶殺,隨旋律揮舞雙臂的少女們聲嘶力竭地喊著,彷彿這樣就能讓自己離心愛的偶像們更近一點。被震耳欲聾的大合唱轟炸得反倒聽不清歌曲的她安靜地沉沒於群眾,像是在看又不像是在看的盯著台上熠熠生輝的孩子們,以這樣的角度看得更清楚地相較於臉更可能是他們足上搭配窄褲的長靴,良好襯托出一群大男孩剛長開的修長四肢。
不過其實,早在Ivan成了現在這樣帥氣的陽光男孩之前,她就注意到他了。
那個時候少年又比現在更稚嫩點,沒有商業炒作時必須逞強的微笑,無論是高興或難過都很鮮明而直接,就像一顆透明的玻璃珠,明亮、帶有易碎的溫柔且乾淨。當時Ivan用了自己的中文本名參加一個素人歌唱比賽,青澀的少年音和有點嬰兒肥的臉蛋讓只是恰巧轉到娛樂台的她本沒有打算看下去的,直到那首選曲熟悉的前奏響起、她才忍不住停了下來,就想把這歌好好聽完。
那不是一首大眾取向的歌,出自於她大學時關注過一個的獨立樂團,可能跟命運這種存在有所掛勾也可能沒有的,那個樂團在她準備畢業那年也解散了。那時候被面試以及找不到工作的焦慮感追著跑的她,沒能參加樂團的最後一場Live演唱,這件事對於當年的她只是小小的遺憾,沒成想那日聽一個素昧平生的少年唱著唱著,握著遙控器的她坐在電視機面前竟毫無預兆的淚流滿面。
她到很後來才明白,那個盤據她二十歲很多個夜晚的樂團其實早就成為她的一部份,隨著他們的消失,她居然無法找到證明自己也曾經那樣活過的痕跡。
也不是受制於過往美好的陷阱,事實上,那段時光絕對稱不上有多美好,只是她還沒有做好向過去道別的準備就被告知永遠失去了那個機會,就像一個來不及上台的演講者,懷著就要脫殼而出的腹稿卻苦無傾聽者,獨自在陰暗的角落咀嚼那種深沉的孤獨感。
憑著那首歌,當時在節目裡遺憾未能晉級的Ivan卻得到了一個她。
直到現在。

#3
安可曲依舊是大合唱,意思意思到後台晃了一周的團員們出來時手上各抱著一個以自己為原型的Q型玩偶,掀起了一波新的尖叫,早有預備的她摀上耳朵。
唱到副歌前段,Calvin喊著「換你們!」時作勢將手持麥克風對準觀眾席也將懷裡的填充布偶拋了出去,任憑一群在搖滾區的少女頓時拋下形象推攘著向前想要一爭其位。不想陷入混戰的她有意識的往後退,依舊不免這種蝗蟲過境的推搡反倒往前進了好幾步,最後更誇張的事情發生了,那個布偶以一個奇妙的角度落上了她交錯在胸前扠著的雙臂。
對此,身邊的女孩們或是欣喜或是不甘或是沉痛的詭異沉默半秒後又開始像是非人類的嗷嗷嗷大叫。
而她腦中只出現了一句用紅筆加粗的「Excuse me?大哥你是鉛球選手嗎?」。
Calvin的聲音還靠著音箱轉播著「我也愛你們」之類的句語。
燙手山芋,古人誠不欺我。她感覺頭暈目眩。

她的運氣當然沒有逆天到憑空得了一個C位的娃娃後還能再拿到一個Ivan的,這估計還沒走出會場就被趁亂打死了,事實上,輪到Ivan時他正好選了反方向的A區扔去,只要不要發生什麼不科學的力場失衡怎麼樣也不可能再平白落到她懷裡。
靠著手裡那個扎眼的娃娃,她一時成為了演唱會散場時的MVP,究竟是那個人氣最高的Calvin的人偶,退去的人潮在經過她身邊時都不禁停下多看了兩眼,在周遭的人都停頓唯有她徐行如初的情況下,這場面不免成了疑似摩西分海的真實演繹,忍著被注視的不適一心只想趕快坐上捷運回租屋躺下靜靜的她在要踏出觀眾席時被身著黑色T-shirt胸前配戴掛牌的工作人員善意的攔了下來,問她想不想讓Ciity給娃娃簽上名作紀念。
她在人滿為患氣味雜處的夏季車廂與Ivan說著「謝謝你的支持」的笑容之間拉扯半晌,最後遲疑地回應了一句「...好吧」後就在工作人員的引導下像開外掛穿越人潮,最終直達位於偌大舞台之下的表演人員化妝室,剛推開門時她就見到門邊從地上堆到五六歲兒童身高的各種禮物鮮花,歡笑與說話的人聲隨後闖入了她的聽覺,就見像是小型會客室的裏頭除了或坐或站擦著汗、喝著水的五位團員之外,還有幾個笑得靦腆、肢體語言有點侷促的年輕女孩以及戴著口罩的工作人員,幾人見到她時似是有點意外的停頓了一下──可能是因為年紀吧?她想──但很快原本在沙發上的Calvin就站了起來笑得燦爛,比她想像還要高的少年已經有著青年的體格以及輪廓,雋朗的面部線條確實是不可否認的帥哥,而她只是出戲的想著,在旁人看來這說不定是一個少女殺手與死纏爛打的阿姨的不和諧畫面吧?
但單是在中學時代就明白班上帥氣男同學和自己不可能的她,自然是不可能對於這種年紀、這種身份的這種偶像產生什麼綺念的。她只是維持禮貌性的微笑,在對方客套性的說什麼「很感謝你來這次的演唱會」時擺擺手,淡定的將娃娃遞給Calvin在人偶屁股上用油性筆簽下了華麗的字跡。
然後,她終於拿出一點點真誠地望向了久居少女偶像Top1的Calvin。
「請問,我可以跟Ivan說說話嗎?」

空氣凝固了三秒,就連邊上的笑語也因為他們這邊的動靜停了下來,她可以感覺到其他人就要化作實體的注視。
接著傳來的是與她記憶裡一致的,屬於那個她喜歡的少年長達十秒鐘的魔性笑聲。
「噗哈哈哈哈哈Calvin你終於吃鱉了一次吧!」和她初次從電視上聽見的聲線已經稍有不同,臉變得小了點的Ivan橫越大半個房間走到了兩人之間,而此時身為隊長的Calvin也很是紳士的苦笑讓出了位置,在她抱有歉意的目光下EQ很高的走到幾個還在錯愕的女粉絲問一句「你們是我的飯嗎?是的話,我們就拍張照吧」,溫柔地化解了矛盾。
而站在她面前的Ivan已經完全暴露的少年心性,笑點極低的揉著飆淚的眼角,語氣裡無法隱藏的雀躍以及幸災樂禍的小調皮讓她不禁柔化了嘴角的曲線。
「這真是我今天遇到最棒的事了!姊姊無論妳想跟我說什麼、想要求什麼,只要我能力範圍之內可以辦到一定使命必達!」
已經要二十歲,在青春的邊緣垂死掙扎的少年偶像睜著亮晶晶的雙眼,好似童話裡那個長不大的男孩。
而原本沒打算說什麼,只是想要老生常談表示一下支持之意的她,一時也像是被那雙像是攏絡整個夏季星空的眼睛迷惑般,情不自禁的脫口而出:「那你可以唱Bastard的〈星星〉嗎?」
回過神來注意到對方有些愣住的她連忙擺手,「清唱也可以,啊不,如果沒辦法的話不唱也可以,沒關係的。」
在她的慌亂之際,就聽眉眼忽然柔和下來的少年用鼻音哼起了本該是以木吉他彈奏的前奏,音準有些不真確,卻一下子就讓她溽濕了眼眶。
平緩的歌聲響起,像是要為這個灼熱得讓人生疼的夏日夜晚添上一點溫婉的筆觸。

#4
臨走之際,她又問了Ivan一個問題。
「如果我不再是偶像的話?」少年偏過頭思考了一下,「那麼,如果我不再是偶像的話,姊姊還會繼續喜歡我嗎?」
這是...當然的吧?她想也沒想就回道,語方出口就因為成年人的羞赧拐了個彎。
「那不就好了嘛!」Ivan露出了豁達的笑容。「我還會練更多Bastard的歌的,姊姊要繼續來看我們演唱會啊!」

「嗯。」望著那對露出來的小小虎牙,她也不禁笑了出來。
也是,興許還能嶄露這樣笑容的已然足夠了吧,無論是對他還是她。


Fin.
寫這個故事時想的並沒有很多,寫的時候似乎有點變味成了替代品還是什麼畫風清奇的少女漫畫之類的,不過事實上我只是想寫一個後青春的故事。
無論是還眷戀著過去的她,抑或是與過去已然不同的Ivan。
附帶一提,文裡原本想要引用理想混蛋〈行星〉,但人家沒有解散、所以我也不想給人家觸霉頭,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持他們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