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人稱）

捂著貝雷帽，臉都扭成一團，上山時步履蹣跚。

——北呢……

「東、東安薔學姐，還是休息一下再走吧？」不放心東安薔自己一個上高山，碧娜在旁勸說。

「少囉唆，我才沒事。」走得氣都喘了的東安薔堅持走下去。

瞄到草地上有羽毛，她們就順著那個方向走。

走著走著，還看到有幾個鷹獸人蹲下來，在草中翻找什麼。當找到白色的小花，便在那裡挖土。

距離牠們不遠的地方，就是東安薔尋找的大紅花。在一片青綠之地中盛開的大紅花，奪去人的眼目和心思，忍不住想要接近，是鶴立雞群的存在。

「北……」靠近花瓣，東安薔低喃。

「小、小東？你醒了啊，你等等我……」放下筆記本，坐在地上的北杏在背包裡找出小瓶子，手指沾上藥膏，憐惜地道：「來。」

無力地倒在地上，東安薔閉上眼睛，湊到她面前，被北杏捺住眉毛兩側的穴位，腦中那塊石頭慢慢裂開。

「北杏學姐，東安薔學姐不只是頭痛，步伐也不穩，好像快要跌倒的……」

「嗯。」北杏冷靜地聽，摸上她的手，靜心地感受她的脈像，「小東，等我熬藥……」

「……我等你。」身體很疲乏的東安薔一頭栽在軟泥上，把泥土當成高床軟枕。

待在北杏身邊，怎說都比一群鷹獸人的地方來得安心。

「碧娜，替我去拿小東的背包過來。」

從自己的背包拿出合用的藥材，北杏著手進行處理。

東安薔這個情況，自從數年前北杏目睹過後，已經發生了六、七次。除了第一次東安薔使用的魔力較少，失控後還有體力，其他情形她都像這次一樣，會累得不省人事。

因此，北杏都會將應急的藥材隨身攜帶，回到村子或城鎮時就熬湯藥。

——這次小東應該休息一兩天就沒事的了。

打開小麻袋，倒出小顆小顆的白色果實。其他小麻袋也被做出相同的動作，把自己有的都吐出來。

分開盛在碗子，就欠碧娜拿來的背包了。

「小東——」跟她一起躺上草地，摟住她的手臂就開始撒嬌，「我想留在這裡……」

沒有其他人在附近，北杏就沒有顧慮地放任起來，對象當然就是無論她展現怎樣的一面，都會全盤接受的她。

「啊？你白痴啊，待在這裡天知道牠們什麼時候會攻擊我們……」本來就很不舒服的她，被她纏住就更不自在了。

「誒——可是這裡有新鮮的當歸，有未見過、不知道能不能入藥的植物，還有免費勞工和實驗體！自己用不完，拿去賣也好，這可是無本生利喔！」賴在她身上，北杏的撒嬌攻勢沒有間斷，聲線變得愈來愈嬌軟，在她耳邊輕聲說：「好啦小東……」

——又來了啊……

東安薔不明白北杏為何這麼喜歡研究草藥，比起草藥，她覺得研究從毒物採取的毒液更有價值。當然，北杏也有研究毒物，只是花的時間不及草藥多。

北杏想要到這裡來，得到這塊地的原因，就是賭一把，看看有沒有草藥可以帶走。雷格爾城附近的山都走過了，這麼遠的地方北杏就沒去過，可說是賭贏了。

「煩死了……看牠們都沒膽量傷害我們，隨便你。」想到鷹獸人的表現，東安薔已知道牠們是怎樣的人。

「我就知道小東最好了，」手腳撐起來，在她的正前方俯伏，帶有香氣的花瓣輕拂她的鼻子，「給你點獎勵吧。」

「不要。」累得沒有心情應付她，東安薔想也不用想，便側身躲過逐漸接近的一吻。

「唔——小東真是的！那就罰你要親我。」抱住不放。

大概因為擔心了東安薔兩天，北杏好想跟她有親密接觸，好好感受她的存在。

——北她……是太久沒撒嬌了嗎。這個面具戴久了，想要透透氣吧。

能看清她的美麗，就只有她。

「……這不也是獎勵嗎。」這份熾熱的渴求，壓下腦子出現的痛楚，即便多累她都想以親吻回應，「我不需要獎勵，也不要懲罰。」

兩唇鬆開，溫存屬於盛夏的熱力。

「……熬好了叫我。」頭痛又奪去她的意志。

北杏藏不住笑意，「嗯，那我去看看牠們採集得怎麼樣了。」

臨行前，她像是哄她睡覺般輕揉她的頭，眼裡盡是柔情細意。在北杏面前，這位殘暴不仁的野獸也溫馴得像小狗，任她怎樣摸亂頭髮也沒有反抗。

東安薔不懂北杏的心思，才不知道草藥在她心裡的意義。

碧娜把那個背包揹過來後，北杏就在裡面搬出砂鍋，再在附近拿了一些大石頭繞住鍋子，倒水。

擦亮火柴，燃點堆好的柴枝，加熱。

接著，就是漫長的熬藥過程。

喝過苦藥，北杏還要用這個砂鍋進行實驗。而皺著臉喝下去的東安薔，又再躺在草地上休息。

——為了證實先前觀察所得的假設，以及測試新發現的植物的特性。

北杏清理砂鍋的藥渣後，使用其他藥材，熬製帶有毒性的湯。

除了鷹獸人，碧娜也被她當成實驗品了，不過她只試驗新植物，不會喝下毒湯。

北杏帶著緊張的心情，準備捕捉他們幾天後的變化。

——應該不會真的一樣的吧……

＊ 　　　　　　　　　　　　　　　＊　　　　　　　　　　　　　　　＊

（可露可）

這個世界充滿眼淚、哭號、疼痛。

拍動兩翼，小小的身軀便旋轉而上。

我好想看到大家歡笑，撇去一切憂愁。

「不准飛啦！這樣我就不能跟你們玩啊！」

而這「大家」中，包括獸人嗎？

「嘿！明明人類很強，但就不會飛呢！」

獸人同樣有思想有感情有智慧，是活生生的有靈性的生物。跟人類一樣，會為明天憂慮，會想保護自己的族人，會因害怕死亡而逃避。為此，牠們會思考，從而進步，想要改善生活。

「這是你們鷹獸人的優勢啊！但我可以射你下來喔！好啦，快點下來啦。」

「對、對不起！可露可大人，不要攻擊我們……」小鷹人馬上就表現出害怕，怯懦地低下頭。

會道歉，會有對錯之分。會自卑，會對比自己強的人馬首是瞻。

「就說了不用叫我大人，叫我可可，也可以叫我可可姐姐。」我笑著半蹲，輕摸牠的頭，「你們有人類都做不到的事，你們也是很厲害的，應該要更自豪喔。」

牠們不應該如此自卑。獸人不該是如此低微的。就人類而言，獸人是一個稱得上為敵人的存在，是對等的，認同了獸人的威脅性。

「真的？那我們可以強得跑得非常快，不會被人類打倒？」

然而，逃跑的心態已經深深地影響了牠們。

「你們想像大將那麼厲害嗎？」

大將的出現，證實了鷹獸人並不弱小，只是牠們一直都沒有自信心，不敢相信自己的能力。

「嗯嗯！可露可……姐姐，你要試試吹笛子嗎？很好聽喔！」小鷹人在小袋子拿出長笛，表演給我看。

「我也要！」其他小鷹人也拿出結他、小鼓，一同合奏。

音樂，是人類獨有的創造之一，卻在這個人類的社會裡有點被忽視。牠們似乎從小就有玩樂器，發出的聲音都很美妙。

有創造力，有語言能力，有邏輯思維。

從本質上看，人類和獸人到底有何區別？我現在才意識到這個問題。

以前的我肯定會抓住小攸去討論，不想動腦筋，只想從小攸口中得到答案，然後被小攸說一句「你這個創造者也不知道，我怎知道啊」就放棄。

可是我想了解這個世界更多，好想尋找答案，或許這是我作為「創造者」僅有的尊嚴吧。

如果獸人和人類是一樣的，那「大家」就有獸人的份。

「可露可學姐，來吧！」碧娜愉快地拿著結他，把鼓遞給我。

人類和獸人的笑容我都想看到，這是可以共存的。

「嘻！大家就跟著我唱歌吧！」一跳一躍，輕鬆歡雀的節奏就由鼓製造出來。

鳥喙吱吱喳喳地順著樂聲起音，卻不會覺得嘈吵。

仿佛站在春香身邊，與她以同一高度去看事物——

原來，春香並不是我想像中那麼遙遠。她的想法很單純，也很美麗。

小鷹人圍繞我和碧娜團團轉，美妙的音色融入空氣之中，為世界帶來快樂，笑聲不斷。

純淨的笑容，是最美麗的。

讓笑容維持下來，最低限度是沒有戰爭吧？戰爭帶來的人命傷亡，付上的經濟代價太大了。

所以，春香才這麼渴望「和平」嗎。她是認真地想要一步一步實踐。

不僅是大家的笑容，春香的夢想我也好想守護。

說起來，因為小東和小北說想在這裡待多一會，我們就留下來了。本來就喜歡到處玩的我，能跟鷹獸人一起遊山玩水也很開心。

難道小東和小北明白能夠獸人和平共處了嗎？真好！

不過，鷹獸人從小戰事中恢復過來的速度，真是快得驚人。

明明非常敬仰的大將死了，不到兩天就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露出笑臉。心理質素也太好了吧……這是鷹獸人的民族特性嗎？

還是因為經常發生這種事，所以牠們已習慣了，變得會接受了，不得不自我安慰來面對明天？

懦弱卻堅強，自卑而樂天，喜愛音樂和歌唱，鷹獸人真是神奇的種族。

不消說，以我交朋友的能力，早已跟小鷹人打成一片。牠們看我為姐姐，只是偶爾會有點慌張。

其實，鷹獸人小孩跟人類小孩一樣，都是那麼可愛。

「對了，你們要去看看哥哥叔叔們的訓練嗎？」跟一個小鷹人在地上打滾，臉上都是泥了。

教育就是要從小抓起。

「你們將來也要成為威猛的戰士的喔。」碧娜接著說。

「為什麼？我們又不用打人類。」　　「對啊，媽媽說遇到危險馬上就要逃跑，不要還手。」

「你們喜歡這裡嗎？」

「嗯！這裡很美，又能種出好吃的菜！」

「那就要保護這裡，不被其他人搶走喔。」

「可可姐姐，女生也可以嗎？」

「當然！我們在人類中也是女生啊！」

既然女生能進雷格爾學院，就代表軍隊也有不少女性。女性在貴族中也能擔任繼承者，可見女性的地位在人類社會中並不低，能力亦不遜色於男性。

就我看來鷹獸人不論男女，除了經過訓練的戰士，體格差異都不明顯。只要好好練習，女性參戰是沒問題的吧……不知道牠們的社會是怎樣就是。老實說，我連牠們是男是女都分不出來……因為宏哲體格比其他人大，我才分得出來。在我眼中就只有「宏哲」和「其他鷹獸人」。

不知道小東跟牠們做了什麼訓練呢……昨天小東回復精神之後，就氣沖沖地將當時有參戰的戰士揪出來痛罵一頓。

為了牠們能保護屬於小北的那塊地，小東就抓住牠們不放，拉了牠們進行地獄式訓練。已經不敢想像鷹獸人們還有沒有「鳥形」了……

村子內不見牠們的蹤影，問了牠人才知道他們下去了。我和碧娜都拿了武器，千叮萬囑小鷹人要緊緊地跟住我們。

因為我們是直接飛過來的，不清楚這個山多不多魔族……小東想搞什麼啊……

「吼——」

咆哮的巨響嚇得樹上的小鳥紛紛飛去。

「給我上，不准回頭不准跳跑！」

但是這把人聲卻比巨獸更可怕。

「是、是的，東安薔大人！」

數十個鷹獸人手持長槍，一擁而上。

巨型魔狼的爪子一撲，要將眼前的飛鷹撕裂，享一頓大餐。牠們靈敏地分散，借助雙翼的力量加速離開原地。

長槍從旁邊、上空、背後等不同方位進攻，金屬尖鋒擦傷它的皮膚，惹怒了它。

「吼」的一叫，它四周就浮起石塊，像砲彈那樣高速撞向牠們。

其中一塊，是朝向站在一邊的黑色人影。

「春香！」

春香握住項鍊發呆的時候，光之箭矢已經替我將石頭摧毀得一塵不剩。

「誒、啊，可可……」這才回過神來的春香不好意思地看著我。

「……怎麼了？」快步跑過來，牽起她的手，細察她的臉，似乎在想些什麼。

「沒什麼。」春香避開我的目光，看向前方。

「你想做什麼！」

石塊擊中了一位鷹獸人，牠驚惶地轉過身，就有火球落在牠腳下，阻住牠的腳步。

「你聾了啊！」小東大聲地斥喝。

「對、對不起……」

前有狼，後有狼，鷹獸人怎都要打倒魔狼才能脫離這個局面了。這讓我想起小東之前抓住我和春香訓練的時候。

小東的想法沒錯，在戰鬥裡最重要的是勇敢的心，這一點正是鷹獸人所缺乏的。

鷹獸人們你一槍我一槍地圍剿魔狼，魔狼最終不勝牠們而死了。

這個場面，簡直兒童不宜啊……

我看看……幾十個人才殺死一隻魔族，效率好低。如果是我，能偷襲的話應該兩三支箭就能殺死了，小東更是衝過去來幾招爆炸牠就死定了。

不過，這是牠們拼命地打倒的魔族呢。明明應該比我們還年長，但是鷹獸人卻比我們膽小。

「成、成功了……」　　「它、它死了！」　　「喔喔喔——」

鷹獸人們興奮地舉起長槍，大聲歡呼。

「……這不是做得到嘛。」小東嘆了口氣，像是早就預料得到，「雖然還是跟那隻大鳥差得多，但牠們不是真的那麼弱，真是煩死了。」

這群戰士，大將應該跟牠們訓練過。或者，牠們只是膽小才顯得弱，實際的能力是不錯的，就是缺了點自信。

小東是察覺到這一點，才帶牠們找魔族吧。春香應該是負責治療才跟過來的。

「喂，你們聽好了，」小東打斷牠們的喜悅，「拼上老命都要給我好好看著那塊地，要是那裡被其他人搶了、毀了，我東安薔第一個找你們出氣！」

「是的！」宏哲的聲音是眾多鷹獸人中最響亮的。

小北好像提過，她教了牠們種植草藥，有空的話就來拿走牠們的成果。原來是這個原因小東才幫牠們啊……果然是小東，真是超有氣勢。

「你們看到了吧，叔叔哥哥們就是這麼勇猛的喔。」碧娜跟小鷹人說：「你們也想跟牠們一樣帥氣嗎？」

「好可怕！」　　「要跟這麼大的魔族戰鬥……」　　「嗚呀呀——」

小孩子害怕也是正常的……看來，要教育小孩子還需要一段很長的時間。

「不過真的好帥氣呢！我也想保護大家！」

但是，只要能燃起一位小孩子的夢想，那就夠了，因為火是會傳播開去的。

這件事，交由鷹獸人自己處理會比較好吧。戰勝了一次恐懼，相信牠們便會有第二次、第三次，更多更多的勝利。

對了，剛剛春香在想什麼，雖然不是她應戰，但戰鬥時發呆是很危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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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人稱）

「爺爺——我回來了——」一回來雷格爾學院，碧娜就跑上圖書館，撲向閱讀中的赫茲。

「碧娜，你都跑去哪裡了，這麼久才回來，又不是做委託。」赫茲輕撫她的頭，擔心地說。

如果是任務，會記錄了學生前往哪裡。這次她擅自出走，赫茲這位爺爺可是擔心死了。

「我跟學姐們一起出去了！」

「學姐……哪些？」

「可露可、春香、東安薔和北杏學姐。爺爺你聽我說，我們去了一個鷹獸人的村子喔！」

「那玩得開心嗎？」

「嗯嗯，鷹獸人都好親切！對了，可露可學姐還跟我說，想加入『訊鴿』呢！這可不是我勸服，是她思考過，自願的。」

「可露可？呵呵，這樣就真的太好了。」他掃掃鬚子，滿意地笑了笑，「仁慈的心、靈敏的身體都在我們這邊了，彩攸你真的放心讓她們兩個過來，什麼都不做嗎……」

——明明就不討厭獸人，是個可造之材，什麼時候才會屈服下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