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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客

死心不息(含H)

第4話 - 被飼養
  「嗯……」

  武深深吸了一口氣,陣陣飯香傳來,輕輕喚醒了他每一吋神經。這香氣早就取代惡夢,每早把他喚醒。睜開眼來時,刺目日光從抹得一塵不染的窗戶照來,而他的肚子準時得很的打起鼓來。從床上坐起來,側頭往左看,客用枕具早就疊好放在一角,撫著不爭氣的肚皮,終是走出房門梳洗。

  望著浴室的鏡子難得洗去了霉菌,清晰映上他疲憊不已的臉容,就算拓治不會修理破爛的家具,這家上上下下每一個角落他還是打理得乾乾淨淨,變得有人氣,更像人住的地方,而不是廢墟。

  從前開始拓治就很會打理家居,又會做菜,他總說這賢惠的男人娶回家去誰都可以安心去打拚。這想法從前一直揮之不去,現在又佔滿了他的腦海。

  「神經病。」他暗罵了自己一聲,低頭吐了一口牙膏,扭開水龍頭,掬水漱漱口,又胡亂抹了把臉。

  「小武,我幫你換了新臉巾。」語音剛落,一條柔軟的臉巾就印上他的臉,拓治柔柔地﹑仔細地幫他抹臉「地板弄得濕搭搭,很容易會滑倒。你別忘了自己背受過傷。」

  「你很煩。」他嘴裡是這樣罵,還是昂頭讓他隨便抹「比我媽還要煩。」

  「不對。」說畢他心裡馬上反駁「我媽根本就不會嘮叨我。」

  拓治看他稍稍垮下肩膀,便掛好毛巾,推著他的背走出浴室「我做的玉子卷和豆腐湯比誰的媽媽都好吃。」他抿抿唇,忍住舔唇的衝動「你前天買的明太子,我夾了些在玉子卷,新口味。」扣上浴室的門,雙雙走到飯廳。

  簡單的豆腐湯﹑白飯﹑燒三文魚﹑明太子玉子燒和小量漬物當前菜,兩份早餐滿滿佔了小小的餐桌,好像之前的雜物﹑亂況不過是場夢,而這種很人面對面吃飯﹑過日子的生活才是他的日常。

  習慣是很可怕的東西,一旦依戀上,就像毒癮一樣,讓人陷入萬劫不服的痛苦。

  「怎麼不坐下?」拓治已經一屁股坐到他對面,用筷子輕輕拌著湯。他遲疑了一下,到底也對抗不住脾胃對早餐的渴望,邊坐下邊說:「其實你一早起來不用做早餐。」

  「就是因為早餐太隨便,所以你才這麼瘦!」拓治馬上應答,略為不滿皺眉,把自己碟裡的一塊明太子玉子燒放到他的碟去「反正我閒得很,一定要把你養得胖胖白白!」

  他輕輕掰了一口魚連飯夾到嘴邊,冷冷說:「我又不是豬。」不太高興,拓治卻吃吃笑,捧著湯啜了口,又說:「野貓收編了以後通常會幸福胖起來。」他用筷子狠狠斷開玉子燒,眼眸噴出火似的瞪著拓治,狠狠把玉子送到嘴裡咬。對於他的兇狠,拓治早就免疫了。聽見開水燒好了,拓治仍然嬉皮笑臉站起來,問:「想喝煎茶還是綠茶?」他又吃了口飯,米香緩和了他對拓治的不滿,軟軟說:「煎茶好了。」拓治看他吃得滋味,笑得更燦爛,轉身就去準備。

  以拓治的高度打開洗滌盆上的櫃子撈出茶包盒是輕而易舉的事,可只聽見他哎呀一聲,又是撈了另一盒來,最後拿著兩個空盒子搖了搖說:「都沒了。給你倒杯水,好嗎?」他點點頭,趁拓治轉身,悄悄把不喜歡的胡瓜漬物都夾到拓治的盤去,剩下一點就夾到碗去,到拓治拿著兩杯水來時,就把它連飯夾到嘴裡,輕輕皺眉。

  「你如果不佻食,可能會高一點。」

  「是你太高!」他不滿地嗆了聲,拿起湯啜了口,馬上拉開話題說:「快點吃,待會要去商店街走一趟,回來我還要工作。」

  拓治意外地眨眨眼,難以置信地說:「今天是假日!」

  「所以?」他冷淡地應了聲,根本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你該休息!小武,人生不能只有工作!」

  他皺皺眉,本想反駁拓治把他塑造成工作狂的話,可回想起來,自從出社會了以後,他幾乎沒真正放過一次假。事實雖如此,他卻依然硬撐說:「我只是沒你玩得那麼兇。副總經理的職務沒你創造奇蹟容易!」話才說出口,他馬上就後悔,心裡暗罵自己怎麼挑拓治的痛處說,緊緊著唇不語。

  年少輕狂時,他總是嘴不饒人。然而,隨著年紀增長,在職場打滾了一段日子,他算是收歛了不少。就只能說拓治的縱容的確使他鬆懈了。

  他偷偷瞄了拓治一眼,只見拓治神經大條地點點頭,認同極的點頭說:「你有什麼想吃?你留在家工作,我去買就好了。」剛才的擔心彷彿成了笑話,他鬆了口氣,拓治仍是那個打不走﹑罵不還口的老好人。

  「沒那麼急,而且,我還要帶你去買些衣服,這夏威夷風的襯衫醜死了!走來走去,看到我沒心機工作!」

  拓治拉了拉自己的襯衫看,沒所謂地鬆鬆肩,說:「她買給我的,說穿起來很帥。」「噁口味。」他翻了翻白眼,更確定待會要多買幾套正常的衣服給拓治。

  「你喔!」拓治卻突然伸手來,輕撫過他的唇「湯熱就慢點喝,都燙紅了。」

  「知﹑知道了!」小小的一個無心動作,使得他轟一下臉紅起來,如同觸電似的扭開臉「你別動手動腳!」

  「小武還是一樣的害羞!」拓治爽朗地笑起來,惹得他困窘地匆匆吃光早餐,乒乒乓乓把東西收拾,逃亡似的繞過他往洗滌盤,避卻他帶笑意的注視。





  從前開始,拓治就喜歡動手動腳。

  閒時摸摸他的頭,揉揉他的後頸,把他當成娃娃一樣抱在懷裡,難過時蹭著他的臉說要補充能量。

  對,像拓治這樣樂天的人也有難過的時候,第一次是拓治升大二的時候,一天他憑空出現在校門前等他,閒話家常黏了他一整天,最後在離家不遠的小公園緊緊抱著他,悶悶地說:「我失戀了。我女友……前女友劈腿我的好兄弟……」沒了兄弟,也沒了女人,就只有武。當時他對拓治說了些什麼?是罵了那婊子與狗公,還是酸他沒帶眼識人,他都忘了。只記得那念頭:沒了兄弟,沒了女人,就只有武一個了。

  拓治就只屬於他一個。

  也就是那天,他才發現自己對拓治的感情在不知不覺間再也不單純。

  他開始手足無措,每每和拓治碰上變得更毒舌,更野蠻。可想而知,拓治只把他當成小朋友鬧脾氣看,夾著殺得死人的寵溺容納著他。他一度以為這輩子也不會再見到拓治強顏歡笑的樣子,一度以為拓治根本不會有需要他的一天。

  直到拓治的父親去世,那是第二次,也就是最後一次他看見拓治悲傷得不尋常。從接到惡耗那天,拓治沒很大的情緒反應,對著每個人,包括他也是從容又生疏地微笑。拓治平淡地說:「又不是第一次有親人過世。」挺直腰板,東奔西撲,一個人匆匆辦好了葬禮,有效率地辦得風風光光。面對他父親的同事朋友,甚至親戚拍肩一聲節哀順變的安慰,他亦微笑點頭,機械式回應多謝關心。那些人前腳踏出會場,便碎碎念指責拓治沒良心﹑沒感情,但他知道不是這樣的,拓治才不是沒感情的人。從一開始他一直也留在拓治身邊,誰會想到當天受照顧的小野貓,今天竟然可以回報過來。拓治只把心力放在葬禮,而他就幫助打點家裡和拓治的日常。對,打理家居和拓治,事實家庭主婦的工作他還是會做,只是懶得去做。每當他撞見那些背後講拓治壞話﹑說拓治冷血的人,他都想去教訓他一頓,但他知道不可以,不可以搞垮這葬禮,因為這是拓治這輩子最用心去做的一件事。所以他忍下來,他學會了忍耐。

  他永遠也沒辦法忘記守夜那一晚,拓治一個人木無表情坐在走廊,出神看著庭園,月色拉長了他的影子,瘦弱又孤單。他禁不住上前,頭一次主動從後抱住了拓治。

  當時,他並沒想過拓治會有什麼反應,如今回想過來也覺得自己大膽,要是拓治覺得噁心,要是拓治發現了他的心意,也許他們就從此斷絕來往。

  但那一夜,拓治只是拉著他的手,由無聲落淚轉為抖肩啜泣。

  他是拓治所需要的人。

  頭一次,他有了這樣的想法。而想法一旦種下,便會生根,萌芽,成長,進入萬劫不服的地步。

  因為他不是女人,他沒辦法和拓治生兒育女,更沒辦法讓拓治有心動的念頭。

  望著鏡內的倒影,一個瘦小的男人,滿臉胡渣,頭髮梳成七三,讓人提不起興趣去接近的冷冽。而在遠處,高大的拓治穿得詭弔卻仍然被女售貨員圍著,親暱地對談。縱然自此以後,拓治未曾再為任何女人傷心過。每次她們捲了錢就跑,他都聳聳肩任她們拿,一派輕鬆說:「錢財身外物。」似是對她們從未動情,對所有人亦不再動情。要是哪天動了真心……

  他再度望著自己的倒影,緊促的眉頭早就鬆開,一切都是天方夜談,未成花結果就該枯萎凋零。

  「小武!」拓治拿著女售貨員給他推薦的衣服,頂著大笑臉跑來,把衣服比上身,真誠問道:「怎樣?好看嗎?」

  「醜死了。」他想也不想,把衣服扯下來,隨之把自己挑的推到拓治懷內「去試身。」

  拓治單手把衣服攬好,另一手撈過他的腰走向幾步之遠的試身室。

  「你幹嘛!」他嚇了嚇,紅著臉掙扎起來「大庭廣眾,你別這樣!」

  拓治卻不知害羞,偷捏了一把他的腰「小武,你真的太瘦了。比以前還要瘦。」假正經似的搖搖頭,嘴角還是掩飾不住揚起來,根本就是看他大反應好玩!

  「兩位試身嗎?」守在試身間走廊的女職員含笑問,閃亮的眼眸曖昧在他們身上來回打轉。

  「對。」拓治不知避嫌地笑了笑,爽快把衣服交給她。

  他扭了扭,被抱得更緊,終是生氣說:「你試衣物自己試!別拉我!」

  她頭垂得低低,認真無比數著衣服,嘴角揚起詭異的弧度「總共六件,是兩間……」拓治爽快地回答:「一間。」趁著跟她走的路程,低頭挑釁似的問他:「大家都是男人,而且只是我脫,怕什麼?」好一個激將法,但他不受用 「我是不想看你的大肚子!」咬牙切齒低吼道。

  那麼多年後,他的力氣依然比不過拓治,半拉半扯之下,他們走到試身間前,她為他們推著木門,微笑盯著他們。被當成怪獸一樣嘲笑,他本應很習慣,卻不高興地扭開臉,咬牙壓聲說:「別丟人現眼!」聲音再低也讓她聽見,馬上垂下眼,把衣服放在裡面的籃子,匆匆說句:「慢慢試。」就走了。拓治對她說了聲謝謝,轉而牽上他的手,委屈說:「可小武你知道我的眼光,你要是不進來,我怎知道最後要買哪件?」他抬眼看拓治好好一個大男人不知所謂地呶起嘴,也不想想自己熊一樣的高大裝什麼可憐!

  「放手!」見他堅持如此,眼眸夾著怒氣,拓治只好垮下肩膀放手。才放手,他竟然走進試身間,抱著籃子坐在椅上,壓聲令道:「還不進來!」

  想法一旦種下,「他是拓治所需要的人」,明知道這想法再沒可能,人仍然為之折服,甘心步向萬劫不服的地步。

  有時,他會想就讓他放縱這麼一次。哪怕明知道當短暫的快樂匆匆離去,留在原地的就只有他和遍地狼藉;明知道寂寞再捲土重來,只會一次比一次用力痛擊他,他依舊禁不住這樣說服自己,就放縱多那麼一次,至少也快樂過這麼一次。

  過去那些纏人的溫暖,舊日那些灼熱的親暱,一直一直支撐著他走過無數的寒冬﹑面對泰山般重的壓力。看,也不盡是壞事,他只是在儲藏動力,努力走下去,直到他需要依靠時也能站穩的動力。

  拓治看不穿他的心意,從來也沒看得透他的心思,帶著雀躍關上門,毫無防備脫下襯衫。六塊腹肌整齊排列在肚皮上,健碩的手臂,奔張的背肌,讓少女尖叫的人魚線,說明拓治在健身方面從未鬆懈。拓治隨手把襯衣扔在地上,摀身撈起件T-SHIRT往頭套下去。

  「地板很髒!」他罵了聲,認命似側身想拾起地上的衣服,可抱著那籃子他手伸再長也碰不到它「不要緊了!小武你看!」拓治扯起他的手,他抬頭未料眼前就是拓治的褲檔,而那蠢貨不曉得什麼時候脫下了長褲,灰色三角內褲包著睡龍直映眼前「這衣服要穿哪條褲子?」

  他眨眨眼,一時說不出話,半張唇時,只感到鼻間一陣溫熱。

  「啊!血!」拓治驚呼了一聲。

  他茫然抬頭,只感到有什麼流至下巴滴下,指尖還未碰及,拓治馬上用身上的衣服印去。

  「頭抬高!你怎麼突然流鼻血!」

  他心裡暗罵拓治好意思問這問題,視野卻被拓治捏著他鼻樑的手擋住。他張著嘴呼吸,空氣間盡是血腥味和拓治的味道,而他的分身不爭氣地抬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