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聖節是你一年一度最期待的節日。

只有燭火照亮的漆黑街道上群魔亂舞，熱鬧得像白天的鬧市一樣。你看着滿街的鬼怪，感到安心，彷彿此時此地才是你的最終歸宿。你穿梭於幽靈與吸血鬼之間，又繞過了喪屍和怪物，一直走到較為安靜的街尾，你才緩下腳步來。視線的遠端捕捉到那矮小的身影，使你充滿決心。

你加快腳步，拚命地跑，跑得氣喘，為的只是追上那小黑影。你每一年等的就是他。你喚着他的名字，手邊揮，腿邊跑。被喚着的那方認出了你的聲音，轉過身來向你邁步。藍色的外套，白色的領衣，黑色運動褲，還有一對運動鞋。你記得你們上次見面時，他是穿着拖鞋的。

「嘿、小鬼。」他一直都是掛着那詭異又滑稽的笑容。你正在跟一個叫Sans的骷髏聊天。「不用跑得這麼急，你看來真的…pant to the bone。」他一如以往地說着冷笑話。你知道Sans很喜歡講關於骨的笑話，因為，he is a bag of bones嘛。你想知道Sans今晚會怎樣安排行程。「Kiddo’，別那麼急。我知道你期待了一整年，但有些事就是要保持神秘感。」他揉揉你的頭髮，說了句很柔軟之類的話。

你開心地笑了。

他牽起你的手，那冰冷的觸感比起溫暖的手心更能安撫你的情緒，隨着移動而摩挲，你覺得Sans的手指很平滑，你緊緊扣着他的手。Sans揶揄你抓緊得像是怕他隨時都會消失一樣，而你沉默了一會，才默默地點頭，算是認同他所講的話。看到你這樣的反應，矮小的骷髏把牽着的手拉到他的外套口袋裡去。你感覺到口袋裡是暖和的。你不知道他這樣的動作是不是安慰你，但你還是感謝他貼心的動作。

他帶你穿過相同的人群，該說是魔群，途中是「哇、這骷髏好酷喔」還有「怎麼那人不裝扮一下」的話，然後你眨眼間便來到了一個黑洞前。「已經迫不及待了？跳進洞裡去吧愛麗絲。」你跟着你的『白兔』躍進你的『仙境』。

你着地的時候便經已站在Sans的家裡。嚴格來說，是Sans和Papyrus的家裡。「人類！我、偉大的Papyrus為你煮了意大利麵！」自信又亢奮的聲音從廚房傳至客廳，明顯地，你的抵達是準時而可預知的。你跟廚房裡的Papyrus打招呼，然後被Sans帶到屬於他的房間。Sans房間裡的自製龍捲風仍然正常運轉，跑步機還是突兀地放在房的正中央。這房間跟你一年前的記憶並無差異。

「…所以，你已經下定決心了？」雙手插在口袋裡，Sans坐在他凌亂的床上，閉上一邊眼。「也坐下吧，小鬼。」你聽話地坐到他的旁邊，充滿決心地點頭。「Heh，我也猜你該是時候捨棄那邊的爛生活。」他伸手再次摸摸你的頭，你喜歡那種感覺，是被安撫的感覺。「即使有人反對…我也會好好保護你。你知道，我不愛作承諾。」你又點點頭，像是回應對方的撫摸般，你往那隻手輕蹭。Sans說你像隻可愛的小狗，而你淘氣地汪汪了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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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活在人間，地面上；而Sans，還有那一眾真正的怪獸，活在地下，Underground。只有在每年的萬聖節，連接着地上與地下的通道才會打開。人類和怪獸的接觸只有在這天是被允許的。換句話說，假若一個人類，或是一隻怪獸待在另一族群裡，理應是有相當的風險。初次誤入Underground時，你年正五歲。第一個遇到的人，正是Sans。

「…人類小孩，heh。你不知道怎跟新朋友打招呼嗎？轉過身來跟我握手吧。」Sans伸出他的手。感到不可思議的你默默地握了他的手，「啵噗」，一個手攜式放屁軟墊。你並不知道如何跟新朋友打招呼，因為你壓根兒沒有朋友。所以，你覺得Sans這樣做很合理，也很有趣，你便笑了。也許正是因為你笑了，所以Sans才會感到驚訝，驚訝這樣的一個惡作劇會使被惡作劇的本人會心微笑。你在那一刻成為Sans其中一個特別的存在。

你之後被帶到Snowdin，屬於骷髏兄弟們的家。熱心的Papyrus看到你便煮了數之不盡的意大利麵，為的便是留下你。你很高興地感謝Papyrus的心意，然後開始狼吞虎嚥地把意大利麵全塞進胃裡，就如同你好幾天沒有吃飯一樣。你在吃的途中，Sans把Papyrus拉到一旁悄悄聊天，但你沒有去探究當中的內容，因為你專心埋首於那豐盛的意大利麵宴上，即使那意大利麵的味道未到達一般味道的水準。等兩兄弟回來，Papyrus很高興你欣賞他的廚藝，並詢問你要否跟他玩解謎遊戲。你雀躍地點頭，奔到高瘦的骷髏前。「Wowie，沒想到小不點跟我這麼投契！」

你接下來的幾小時都跟Papyrus渡過。

之後，你們又再次吃了頓意大利麵。Sans在Papyrus說話的途中偶爾穿插幾個笑話，而Papyrus表示這一點也不好笑，並叫他的兄弟別用笑話打斷他的說話。「可是，兄弟，你正在笑耶。」面對這個指控，高瘦的骷髏無奈地回答：「我知道而我討厭這個事實。」看到骷髏兄弟的溫馨互動，使你充滿決心。

「人類、你會打算留下來嗎？」善心的Papyrus才這樣問，Sans就馬上打斷，並表示人類不能留在Underground。這使你和Papyrus都有點低落，畢竟，你們剛成為要好的朋友。「聽着，kiddo’，我知道我這樣說聽起來很無情，但人類待在這裡，其他怪獸很可能會攻擊你，你這麼小，沒有能力保護自己。」你想反駁什麼時，Sans繼續補充道：「而且我不希望你魯莽地決定這件人生大事。你現在想要留下來，但卻並不代表你來待在這裡一輩子。即使你要離開，也要等一年之後。…想想你的家人，小鬼。」你聽到Sans的話，沉默，而這沉默令Sans感到有點道不出口的詭異。

良久，你呼了口氣後，向骷髏兄弟提出了請求，你想每年的這天都來Underground，跟他們相聚。未等Sans回應，Papyrus已經搶話道：「當然，小不點。別害怕，我、偉大的Papyrus隨時都歡迎你來我家作客。Um、技術上是Sans的房子，whatever。」

得到熱情歡迎的你充滿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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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至此，現在的Sans跟初次認識的Sans還是有稍微的差別。你知道自己是個人類，換句話說，於怪獸眼裡便是異類。你感覺到Sans有暗中提防你，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只有Papyrus這個純良的小甜心才會來者不拒的張開雙手，歡迎所有的陌生人。有時候，你跟Sans也會擔心Papyrus的善心會否被有心人利用。

怎樣也好，Sans在過去的十多年漸漸認識你，他了解你的為人，也了解你的背景。他真正支持你待在Underground的時候，是在你十一歲那年的萬聖節。

「Kiddo’，你怎麼了？」你從來也沒有看過Sans這樣慌張。他把自己的外套脫下，包在你身上，確保你不會繼續受涼。你搖搖頭，沒有解釋你只穿着內衣褲，滿身傷痕的原因。Sans暗自慶幸這一年是他來接你，而不是要你跑到某個人煙稀少又幽暗的小街。他檢查你的四肢，新舊痕跡交錯，落在你蒼白的皮膚上。Sans看得出有些是瘀青，有些是燙傷，有些是割傷。他感到不適，並因為你某些傷口仍在流血而非常憂心。

你安慰Sans，並保證這不是什麼大事，傷口很快會好，習慣就好。聽到你輕描淡寫，Sans反而更激動，心中生起了怒火。他問你，是誰待你這樣殘忍。但你只是搖頭，說誰都沒有。他對你為某個傷害你的人掩飾而感到不快。可是，他沒有再追問，或是威迫。環顧你的房間，Sans留意到這裡只有一張床，一個裝着少許衣物的紙箱和一個細小的廁所。這是一個窄小而簡陋得不得了的…房間。

Sans感覺到他的罪正在他背上爬行。

他認為自己不應該讓你多待在這噁心的地方半秒，所以他抱起你，眼前突然一黑，你來到他的房間。輕喘的他把你輕放在床，然後把他的衣服都借你。在這之前，他要你先去洗個澡。

Sans很後悔當初為何沒有馬上把你留下。

當你洗好澡，穿好衣服時，你的傷口早已止血。Sans那時候早已準備好不知道哪來的急救品，他要你坐在他旁邊，好讓他為你處理傷口。你乖順地坐在Sans的身旁，感謝他為你着想。「Heh、小鬼…你真的是個好孩子。」他不是味道地回應了你的道謝。等他為你包紮好之後，你才告訴他，其實只要在這裡吃點Underground的特產食品，你就馬上好了。這是你待在Underground時學會的、滿有趣的生活小常識。「哈、哈哈…小鬼你說得對，我只是，有點…慌亂。」Sans抹一抹頭上的汗，看來累極了。你表示，Sans看起來才是更要好好休息的那個。

此時，Papyrus打開了房門，探頭進來道：「Sans、你不是要接…噢。」他打量了你身上的衣服和零碎的急救品，然後試圖把零星的線索拼在一起，好以推斷出事實。你揮揮手，跟Papyrus打招呼。他走進來，捲起了你的衣袖。「小不點，你的手怎麼了？」他又捲起你另一邊的衣袖，因為其之上的包紮和若隱若現的瘀青而倒抽一口氣。你告訴Papyrus已經沒事了，別擔心。高瘦的骷髏滿是難過，然後給了你一個大大的擁抱，你輕拍的背安撫他。

當你們看向Sans的時候，那個總是笑着的小骷髏已經睡着了，看來，他要把你從你家直接回到他家實在是很耗力。你在Papyrus要叫醒Sans之前阻止了前者，並向他說明後者睡着的原因。明白過來的Papyrus把地上的東西都悄聲收拾，而你則慢慢爬下床，把被子蓋到Sans身上，在他額上親一口。

晚安、好夢，Sans。

那之後又過了一段時間，你幫助Papyrus煮意大利麵。「Welp，我們的時間並不多，但要是你現在就留下來，前面的句子便不成立。So，kiddo’，你要留下來嗎？住在這裡，跟我們一起。」Sans醒來後，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裡，一件跟你身上同款式的外套。他似乎對桌上的意大利麵不感興趣，他拉開你身旁的木椅坐下，看着你。

你出乎他們意料的搖頭。

「什麼？小鬼、你、你…？」Sans很驚訝，而Papyrus是嚇得整個人彈起。「小不點，為什麼、你、你討厭我們嗎？」Papyrus似乎受到了打擊。你連忙搖頭，表示事情並非如此。你告訴他們，你得等待某件事才能徹底離開地上，但當Sans想追問詳情時，你卻只是搖搖頭，表示不想說。

Papyrus率先打破了沉默，要Sans和Frisk把意大利麵都吃光。Sans聳聳肩，把意大利麵塞進嘴裡。你每次看到Sans進食也是驚訝的，因為對方沒有在張嘴的情況下把食物都塞進去了，而你不知道這是怎運作的。明明就沒有空隙可以塞進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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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歲。今年。

你一邊哭，一邊把全身都洗一遍。水把你身上的所有罪都沖進排水口裡去，不，那只是把你的罪被沖得看不見而已，你還是能感覺到你的罪仍然存在，就在你耳邊呢喃着黑色耳語。你想吐，卻什麼都沒有吐出來，噁心的感覺於胃中翻騰，被鈍打的腹部是褪不掉的疼青，被綑綁的四肢是流着血的擦傷，被煙頭燙的背是消不掉的痕跡。你把臉埋進顫抖的雙手，為了不要整個人倒下，你貼着牆，卻只感覺到現在，連你的整個身體都在顫抖。你的皮膚都在尖叫，而你很想把你的皮都撕扯下來。你只能一直顫抖，啜泣和悲嗚。

在你終於爬出狹小的浴室——同時是廁所的時候，你用毛巾裡住你的身體，忍住全身上下都在抗議的不適感。你深深吸了口氣，卻被血腥味嗆到。想要咳出那種噁心的鐵味，卻只是讓更多的血腥味爬進嘴裡。「嗚…」你急躁地擦乾自己的身，把衣服都穿上。你小心跨過你不想再觸碰到的東西，然後把鞋襪都穿上。看也沒有再看一眼這個房間，你逃了出去。

你的目的地，是有愛着你的人存在的仙境。

所以你跑了出去，逃到那個愛你的骷髏懷裡，逃到那個還會愛你的骷髏家。你只要一看到那個小小的Skelepun King，還有超喜歡意大利麵的准Royal Guard，那你就會笑逐顏開。你不希望他們發現你的罪，一想到他們會看出你的污穢，你就忍不住要顫抖尖叫。因此，你盡量投入那令你享受的節日裡，盡量不去想那讓你嘔吐的房間。你在Sans的耳邊告訴他，你決定要留在Underground的時候，Sans的臉頓時容光煥發，並抱起了你轉一圈，你很意外他還能扛得起你。他高興地親了你的臉，然後才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他在害羞。

作為回應，你也親了他，就在他的額上。矮小的骷髏的臉頰上泛起了薄薄的一抹藍色，在其他途人圍觀之前，他牽緊了你的手，前往你的仙境去。

你希望，他永遠也不會察覺到你的罪。

「Heh、kiddo’，讓我看看你的手好了沒。」Sans在你汪汪叫後這樣說道。你知道他很關心你，所以你不好推搪。可是，你骯髒的秘密會被Sans發現嗎？你捲起你的衣袖，而Sans 看得出有新鮮的痕跡落在你的手臂上。冰冷的手指骨撫過你赤紫的瘀青，你看見Sans在Check 的時候吃了一驚。「…小鬼，告訴我，你的EXP和LV是在哪裡得到的。」他握住了你的手腕，不輕亦不重。

「…」喉嚨似乎是被什麼卡住一樣，你發不出聲，只能低頭，任由Sans的視線往你身上掃。「回答我…到底發生什麼事。」握着你手臂的手更用力了，使你的瘀青在微微發痛。你抬起頭看着那個總是笑着的小骷髏，雙目卻填滿了委屈和恐懼。想要說話的你所發出的第一個音節化為嗚咽，第二個音節溶為悲鳴，未等到你發出第三個音節，Sans便把你扯進他懷裡，用他的外套包着你。你盡是在他懷裡尖叫，或是嚎啕大哭，Sans都只是把抱緊你，然後輕輕地安慰你：「Hey、kid, that's okay。」

這句話使你的情緒再度炸開來，對不起、對不起，一次又一次的道歉從你的喉嚨聲嘶力竭地擠出來。這使Sans皺眉，假如他有眉的話，他一手摟緊你的腰，另一手撫着你的背，即使你已經十六，你還是很容易就陷進他的懷裡。你把你的臉埋在他的頸間，繼續道歉。你真的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去傷害其他人，不是故意讓雙手沾滿他人的鮮血。一切，也只是個意外，或者是迫不得已。

你的尖叫聲令Papyrus從廚房奔到Sans的房間，他焦急地把Sans的房門踹開，看到你的狀況，他向他的兄弟投以一個關切的眼神。「人類，你還好嗎…？」但你沒法回應，因為你現在只能尖叫、痛哭或是道歉。然而，看到你這樣，善心的Papyrus也加入擁抱你的行列。你一方面認為這樣是不可思議的，另一方面你很慶幸這兩兄弟沒有把你視為骯髒的垃圾，進而拋棄你。

過了好幾個小時，你終於停止了哭泣，只剩下缺氧的喘息，還有隱隱的不安。你真的很害怕，你連這個家也沒有了。「所以…小不點，你能告訴我發生什麼事嗎？」Papyrus柔柔地拍拍你的頭，然後順順你的髮。「Yup、小鬼，你不用擔心什麼。即使要把你趕回人間，也要等一年之後了囉。」你想反駁Sans可以直接把你扔到他家門口外面，讓你自生自滅，但你真的很害怕Sans這樣做，所以你咬住了你的舌頭。Paprus為了安慰你，表明要是Sans想趕你出去，他會先把Sans先踢出家門。雖然，這家房子是Sans的才對。

你深呼吸，把今天的事情都說一遍。

你告訴他們你是如何把刀刺進你父親的腹裡，又是如何把刀一次又一次插進那個長年累月地把傷害加緒於你身上的父親身上。你並不是故意的，你本來沒打算要殺死你父親，只是，當你看到他把酒瓶砸到你母親的頭上，然後她的血一直流一直流，而她的雙目變得暗淡，她的胸口不再起伏……你害怕了，你害怕極了。你拿起刀，在拿野獸走過來時藏在你的身後，你不希望他走過來，你叫着「不要、走開、不要不要不要——」，可他還是伸出了他的魔爪，你仿佛可以看到你死去的模樣，於是，你掏出你刀，讓那野獸自行撞進刀鋒。你怕他會再動起來，所以你掏出刀，一次又一次刺進瀕死的野獸身上。最後，野獸終於不會再傷害你了。可是你卻感到反胃，覺得自己再也不會好起來。你嘔吐，奔到廁所，盡量洗涮你身上的血，你靈魂上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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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y, Kiddo'。這不是你的錯。」沉默了好一會，Sans才劃破了死寂。Papyrus隨即附和，並表明無論如何，你也是他最好、最酷的朋友。「…可是…我殺了人…我…我已經沒救…」正當你再次溺進令你窒息的黑暗中，Sans抓緊你的肩，確切地告訴你：「聽着，這不是你的錯，小鬼。你只是在保護自己，不然死的人會是你。知道嗎？」他繼而說着即使殺人是不對，可你只是出於自衛，在人類的法律上也是沒罪的。

已經沒事了。他這樣說道。那個傷害你的人永遠都不會再回來。

你現在可以永遠留在仙境裡，跟愛着你的骷髏一起住在你真正的『家』裡，幸福地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