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的孩子
第1話 - 蟲生他倆的四肢互相扭曲纏繞，雙唇像要把對方的舌吞噬下去，還要連血也一滴不淨地喝下。
明明是如此熾熱的糾纏，明明應該全心投入和感受，向溱卻一如平常般恍神，冷冷地「看著」彼此的動作：就像軀殼和靈魂的分離、就像一部份的自己隔空凝望著另一部份的自己、就像身體在動，眼在看，腦卻在想些有的沒的。
她的眼像是享受似的半瞇著，低垂的睫毛下卻是一片空洞無神。腦中閃過生物紀錄片的生物：那些面無表情地上下交搭擺動下身的動物；那些微顫著透明翅膀互相重疊的昆蟲……
生物、交媾、重疊。
……沉悶。
突然她看到男人的眼睛變成了鮮黃，然後舌頭一痛，對方在她口內肆虐的溫熱突然萌芽出數百個吸盤，它們輕輕開合收縮，像剛睡醒般微呼著氣，緩緩想要緊黏上她的口腔。
瞳孔不受控地猛然擴大，顫慄的尖叫由脊髓最深處硬生生地衝出喉嚨，連大腦也趕不及思考，女孩用盡全力狠狠地推撞開男人。
「媽的！！！那是什麼？？！！ 」她撕烈著嗓門， 縮起膝蓋抵在胸前，手指扯著自己的頭髮。全身直豎的汗毛令她生痛作嘔，恐懼的雙眼睜得奇大，死盯著她眼前大概已是前度的男朋友。
子安被突如其來的反抗撞得失去平衡，失態的倒坐於床尾。本來性感誘人的薄唇稍微張開，中間躺垂著一條長至下巴的粉色肉條，其終端再分叉成三條細長條，上面佈滿了如八爪魚觸鬚上的吸盤似的東西，患有密集恐懼症的人看到肯定立馬昏死過去。他一臉愕然地呆望著向溱，像對她的反應感到匪而所思。緩緩收起詭異的「舌」，他說著向溱無法理解的話：
「你不是我的同類嗎？」
「什…麼？」向溱反應不過來。
「我觀察了你這麼久，沒可能會弄錯啊。」他像個小男生似的鼓起兩頰，又歪了歪頭，然後猛的往向溱那邊傾倒，兩手啪的一聲撐在她耳朵兩旁，嚇得她把膝蓋縮得更緊。他用鮮黃的虹膜直勾勾地盯進她的瞳孔：「雖然微弱，但你全身都在散發著我們的氣息啊！我還以為你是故意不那麼張揚。」
向溱完全弄不清狀況，只知道自己已經錯失逃走的最佳時機。心臟不停加快跳動， 但同時冰冷的感覺慢慢由胸口蔓延至指尖。
「嚇傻了？真的假的？！」子安的驚訝一下子變成了驚奇，嘴角裂出好看的弧度：「真有趣，我還是頭一次遇上不知道自己是什麼的同伴呢。」
「什麼同伴…你的舌頭…你不是人…是怪物… 」向溱依舊驚恐，腦袋卻開始轉動：「 我是人…」
「哈哈哈哈哈哈！」男人爆出大笑：「看樣子你從來也沒有看過自己的「主體」吧，有趣！我想應該是當初「舌噬」時你太過年老，或是「載體」本身的意識太強烈，或是意識「互融」得太完美，甚至根本你想摒棄「蟲」的身份，才會失卻對自己原本的認知。」他的眼睛閃爍著激動的喜悅：「 天啊！你這個案例實在令人太過興奮！」
向溱一頭霧水，差點被這一連串的詞匯弄昏過去；男人看得出她的困惑，竟然露出溫柔溺愛的微笑，空出右手輕摸她的頭，說：「你現在根本就只是個孩子。放心，我會幫你。現在我會放開你，如果你想離開，然後告訴外面我是蟲的話，門在那邊。但這對我倆都沒有好處，要知道即使是同類，我也可以狠下心把你殺掉。」頓了頓，滿意地看著向溱的身體輕微一顫，續說：「或者，如果你想知道自己是什麼的話，乖乖留下，坐好。我將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空氣凝住了，心臟快速地泵流血液的感覺太過鮮明，滾燙的皮膚逼使全身的毛孔擴張，向溱從來沒有如此清醒過。她怎可能不是人類？她有著東方人的外貌，白晢的皮膚上微透著青藍的幼長血管；她可以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可以感受脈膊的跳動；她有溫暖的家庭和朋友；她的腦袋會思考分析；她會感到喜悅恐懼疼痛；她受傷時會流出猩紅的血…… 她和常人有什麼分別？！
然而她就是無法動彈，無法說話。不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她清楚感受到，即使理智上她知道眼前的男人是怪物，身體深處卻對他說的話起了反應，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她骨髓內掙扎翻滾，一邊尖叫一邊瘋狂地想撕開她的皮囊傾湧出來。
那個她想知道她是什麼。而眼前的男人有答案。
子安滿意地看著向溱的眼，直了直身子，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坐在一旁。他動了動肩膊，雙手十指交疊。
他幽幽地開口：「很多年前流傳著人類被接二連三殺害的事情，警察把它定性為連環殺人案處理卻不了了之。後來有人追查下去，發現兇手其實不是人，而是像我們的…東西。人類稱之為「蟲」。」
向溱鄙視地看了看他，心想不就是怪物。
男人輕笑：「在人類眼中，未知而又異於己的東西當然是怪物。但我們和他們都不過是被扔在地球上而又同樣渴求生存的生物而已。 為了生存，原生狀態的我們需要人類的驅殼作為「載體」。找到目標以後就會作出「吞噬」，從而接管對方所有的記憶和思想，藏於該皮囊之下，再以那人類身份生存下去。在那之前，我們都是沒有自我意識的、僅受本能驅使的原生物而己。直到「吞噬」的那一刻，我才獲得了感覺和思想，成為了這個人。」他用欽佩的眼神看著自己的手。
「說得如此官冕堂皇，不就是殺了人然後把皮披上罷了。」向溱想起剛才男人滿佈吸盤的舌，咬牙切齒地說：「別嘗試美化它。」
「 我不認同那是殺害人類，什麼是生存？什麼是人類？的確，在人類的肉身下我們是有著佈滿黏液、觸手和吸盤的東西，但除了這額外的主體和身為「蟲」的認知之外，「載體」 原本的外貌、感官、思想甚至由小建立的價值觀等等全部都被保留和繼承，並在那基礎上繼續發展成長；而我能吃能喝能呼吸、有著人的自主意識、能夠以人的方式思考分析知識等等，這和原本的人類有什麼分別？ 」
「但你們殺了人！」
「我從來沒有殺過人或同類！人不也會殺人嗎？當然我沒法否認那些殘殺人類的個案反映有同類認為「蟲」和人類是捕食者和獵物關係，但這並不代表我們全都是冷血的怪物！」子安顯然開始動氣，雙手握成拳狀，哮聲地說：「大部份的「蟲」在取得了身體以後便不會再殺人，而是選擇融入於人類社群之中，而且只會找同類進行交配繁殖，努力成為人類的一份子。你自己不也如此麼？ 你甚至融入到忘了自身主體！ 」
向溱不敢出聲，別過了頭。
子安輕輕呼吸，稍微調整了情緒，再輕聲說：「我從混沌而來，早已記不起當初是如何找上了原本的張子安，當回過神來時已經存在於他的身體之中。由我得到了他的外貌、感官和記憶的那一刻開始，我就成為了他。」他低垂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底投射出黑沉沉的陰影：「又或者，張子安從沒被吞噬，他的靈魂正和我一同分享這個肉體 。」向溱來不及分析思考，子安的雙唇又動了動，他的聲音混雜了無數複雜的情緒：
「我是他，卻又不是他。」
「那我呢？」向溱發現自己的喉嚨傳出空洞無援的聲音：「我怎麼能肯定你說的話是真，怎麼肯定我是如你一般的「蟲」？」而如果確認了，她該如何面對？
「你大可以繼續認為自己是人類，況且你連控制「主體」的意識和能力都沒有。 」子安用手撥了撥頭髮：
「又或者自己去求證真實的你到底是什麼。」
「我……」
笑容再次爬上男人英俊的臉：「問一下自己吧：你想成為一隻活著的怪物，還是想當個死去的正常人？」
TBC
明明是如此熾熱的糾纏，明明應該全心投入和感受，向溱卻一如平常般恍神，冷冷地「看著」彼此的動作：就像軀殼和靈魂的分離、就像一部份的自己隔空凝望著另一部份的自己、就像身體在動，眼在看，腦卻在想些有的沒的。
她的眼像是享受似的半瞇著，低垂的睫毛下卻是一片空洞無神。腦中閃過生物紀錄片的生物：那些面無表情地上下交搭擺動下身的動物；那些微顫著透明翅膀互相重疊的昆蟲……
生物、交媾、重疊。
……沉悶。
突然她看到男人的眼睛變成了鮮黃，然後舌頭一痛，對方在她口內肆虐的溫熱突然萌芽出數百個吸盤，它們輕輕開合收縮，像剛睡醒般微呼著氣，緩緩想要緊黏上她的口腔。
瞳孔不受控地猛然擴大，顫慄的尖叫由脊髓最深處硬生生地衝出喉嚨，連大腦也趕不及思考，女孩用盡全力狠狠地推撞開男人。
「媽的！！！那是什麼？？！！ 」她撕烈著嗓門， 縮起膝蓋抵在胸前，手指扯著自己的頭髮。全身直豎的汗毛令她生痛作嘔，恐懼的雙眼睜得奇大，死盯著她眼前大概已是前度的男朋友。
子安被突如其來的反抗撞得失去平衡，失態的倒坐於床尾。本來性感誘人的薄唇稍微張開，中間躺垂著一條長至下巴的粉色肉條，其終端再分叉成三條細長條，上面佈滿了如八爪魚觸鬚上的吸盤似的東西，患有密集恐懼症的人看到肯定立馬昏死過去。他一臉愕然地呆望著向溱，像對她的反應感到匪而所思。緩緩收起詭異的「舌」，他說著向溱無法理解的話：
「你不是我的同類嗎？」
「什…麼？」向溱反應不過來。
「我觀察了你這麼久，沒可能會弄錯啊。」他像個小男生似的鼓起兩頰，又歪了歪頭，然後猛的往向溱那邊傾倒，兩手啪的一聲撐在她耳朵兩旁，嚇得她把膝蓋縮得更緊。他用鮮黃的虹膜直勾勾地盯進她的瞳孔：「雖然微弱，但你全身都在散發著我們的氣息啊！我還以為你是故意不那麼張揚。」
向溱完全弄不清狀況，只知道自己已經錯失逃走的最佳時機。心臟不停加快跳動， 但同時冰冷的感覺慢慢由胸口蔓延至指尖。
「嚇傻了？真的假的？！」子安的驚訝一下子變成了驚奇，嘴角裂出好看的弧度：「真有趣，我還是頭一次遇上不知道自己是什麼的同伴呢。」
「什麼同伴…你的舌頭…你不是人…是怪物… 」向溱依舊驚恐，腦袋卻開始轉動：「 我是人…」
「哈哈哈哈哈哈！」男人爆出大笑：「看樣子你從來也沒有看過自己的「主體」吧，有趣！我想應該是當初「舌噬」時你太過年老，或是「載體」本身的意識太強烈，或是意識「互融」得太完美，甚至根本你想摒棄「蟲」的身份，才會失卻對自己原本的認知。」他的眼睛閃爍著激動的喜悅：「 天啊！你這個案例實在令人太過興奮！」
向溱一頭霧水，差點被這一連串的詞匯弄昏過去；男人看得出她的困惑，竟然露出溫柔溺愛的微笑，空出右手輕摸她的頭，說：「你現在根本就只是個孩子。放心，我會幫你。現在我會放開你，如果你想離開，然後告訴外面我是蟲的話，門在那邊。但這對我倆都沒有好處，要知道即使是同類，我也可以狠下心把你殺掉。」頓了頓，滿意地看著向溱的身體輕微一顫，續說：「或者，如果你想知道自己是什麼的話，乖乖留下，坐好。我將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空氣凝住了，心臟快速地泵流血液的感覺太過鮮明，滾燙的皮膚逼使全身的毛孔擴張，向溱從來沒有如此清醒過。她怎可能不是人類？她有著東方人的外貌，白晢的皮膚上微透著青藍的幼長血管；她可以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可以感受脈膊的跳動；她有溫暖的家庭和朋友；她的腦袋會思考分析；她會感到喜悅恐懼疼痛；她受傷時會流出猩紅的血…… 她和常人有什麼分別？！
然而她就是無法動彈，無法說話。不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她清楚感受到，即使理智上她知道眼前的男人是怪物，身體深處卻對他說的話起了反應，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她骨髓內掙扎翻滾，一邊尖叫一邊瘋狂地想撕開她的皮囊傾湧出來。
那個她想知道她是什麼。而眼前的男人有答案。
子安滿意地看著向溱的眼，直了直身子，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坐在一旁。他動了動肩膊，雙手十指交疊。
他幽幽地開口：「很多年前流傳著人類被接二連三殺害的事情，警察把它定性為連環殺人案處理卻不了了之。後來有人追查下去，發現兇手其實不是人，而是像我們的…東西。人類稱之為「蟲」。」
向溱鄙視地看了看他，心想不就是怪物。
男人輕笑：「在人類眼中，未知而又異於己的東西當然是怪物。但我們和他們都不過是被扔在地球上而又同樣渴求生存的生物而已。 為了生存，原生狀態的我們需要人類的驅殼作為「載體」。找到目標以後就會作出「吞噬」，從而接管對方所有的記憶和思想，藏於該皮囊之下，再以那人類身份生存下去。在那之前，我們都是沒有自我意識的、僅受本能驅使的原生物而己。直到「吞噬」的那一刻，我才獲得了感覺和思想，成為了這個人。」他用欽佩的眼神看著自己的手。
「說得如此官冕堂皇，不就是殺了人然後把皮披上罷了。」向溱想起剛才男人滿佈吸盤的舌，咬牙切齒地說：「別嘗試美化它。」
「 我不認同那是殺害人類，什麼是生存？什麼是人類？的確，在人類的肉身下我們是有著佈滿黏液、觸手和吸盤的東西，但除了這額外的主體和身為「蟲」的認知之外，「載體」 原本的外貌、感官、思想甚至由小建立的價值觀等等全部都被保留和繼承，並在那基礎上繼續發展成長；而我能吃能喝能呼吸、有著人的自主意識、能夠以人的方式思考分析知識等等，這和原本的人類有什麼分別？ 」
「但你們殺了人！」
「我從來沒有殺過人或同類！人不也會殺人嗎？當然我沒法否認那些殘殺人類的個案反映有同類認為「蟲」和人類是捕食者和獵物關係，但這並不代表我們全都是冷血的怪物！」子安顯然開始動氣，雙手握成拳狀，哮聲地說：「大部份的「蟲」在取得了身體以後便不會再殺人，而是選擇融入於人類社群之中，而且只會找同類進行交配繁殖，努力成為人類的一份子。你自己不也如此麼？ 你甚至融入到忘了自身主體！ 」
向溱不敢出聲，別過了頭。
子安輕輕呼吸，稍微調整了情緒，再輕聲說：「我從混沌而來，早已記不起當初是如何找上了原本的張子安，當回過神來時已經存在於他的身體之中。由我得到了他的外貌、感官和記憶的那一刻開始，我就成為了他。」他低垂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底投射出黑沉沉的陰影：「又或者，張子安從沒被吞噬，他的靈魂正和我一同分享這個肉體 。」向溱來不及分析思考，子安的雙唇又動了動，他的聲音混雜了無數複雜的情緒：
「我是他，卻又不是他。」
「那我呢？」向溱發現自己的喉嚨傳出空洞無援的聲音：「我怎麼能肯定你說的話是真，怎麼肯定我是如你一般的「蟲」？」而如果確認了，她該如何面對？
「你大可以繼續認為自己是人類，況且你連控制「主體」的意識和能力都沒有。 」子安用手撥了撥頭髮：
「又或者自己去求證真實的你到底是什麼。」
「我……」
笑容再次爬上男人英俊的臉：「問一下自己吧：你想成為一隻活著的怪物，還是想當個死去的正常人？」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