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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肉紐帶》

男記者之死(一) - 兩個怪人
男記者之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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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暖的陽光照進偌大的臥室內,穿過浮雕屏風之間,照在一張以黑橡木製成的大床上,令床架上精緻的雕花圖案更清晰可見。

大床掛著純白的薄紗布簾,床簾之中,兩具肉體相互交纏,享受著床笫之歡,嘴裏毫不掩飾地溢出喘息聲。整間臥室頓時彌漫著情欲的氣味,連綿不斷。

上下相纏的身影,一個高大而健壯,另一個瘦削而纖瘦。

「啊…堇陽大人⋯啊嗯⋯」隨著律動而顛簸的少年忘我地呻吟,細腰因快感而弓起。

「嗯⋯」

被稱作堇陽的赤髪青年捉緊他的纖腰,向前挺動,動作時而輕緩,時而激烈。汗水從赤祼的背脊滑下,沿著小麥色的肌膚,沾濕了潔白的床單。

就在兩人即將攀上高峰時,一道聲音打斷了他們。

「堇陽少爺,很抱歉打擾了你的興致⋯但⋯但⋯」棕髪僕人隔著屏風,著急得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呼⋯」

床事被突然打斷,堇陽停止了動作,撩起右額的瀏海,綠眸露出一絲不滿。

「⋯冷靜點,甚麽事?」

「有警探要找你,他們就在大廳等你⋯」

就因為這些事打斷我?
有甚麽事能比眼前的事還要急?

身下的少年正欲求不滿地看著他,伸著手想要尋求愛撫⋯

「誰讓他們隨便進來的?」

「是楓小姐…」僕人回道。

堇陽皺了皺眉頭,說道:「讓他們再等會兒。」

「但⋯但那些警探好像激怒了桉瑞少爺…如果不阻止的話⋯」僕人冷汗直流,慌張地說道。



還未等他說完整句話,堇陽當下便轉變了想法,隨即抓起床邊散落的衣服,利落地往身體套。他稍微安撫一下身下嘟著嘴的少年後,便撥開床簾,快步走出臥室。

那些警探是不想活了吧⋯居然敢惹桉瑞⋯

堇陽一邊大步走著,一邊想道。

如果他一氣之下脫下眼罩⋯⋯




























十五分鐘前------

「這裏簡直就像世外桃源一樣,也沒有其他人説的這麼可怕吧?」矮個子警探穿著黑色制服,好奇地環視四周,不禁嘆為觀止。

寛敞而寧靜的中式大廳中,紅木桌椅擺放在中央,陽光穿過木門窗照射進來,不論是牆壁,還是天花板,都刻有精細的雕花圖騰,別具雅致。而大大小小的盆栽中放有綠色植物,紅綠相襯,為大廳增添了不少大自然的氣息。

「是啊…如果沒有那幅畫的話⋯」一旁戴著厚框眼鏡的警探附和道。

與四周格格不入,那幅壁畫差不多佔據了整面牆壁,灰白的骷髏頭塞滿了整幅畫,看起來格外逼真,像是快要從畫裏頭出來,讓人一看到,就不禁汗毛直豎。

正常人家的大廳又怎會掛有這種壁畫?

「真令人毛骨悚然,但怎麼說呢…真有他們的風格。」矮個子警探托著下巴,雙眼忍不住看向壁畫。

「別亂說話,你們究竟是來查案,還是來觀光的?」看起來較年長的警探斥責道,嗓音低沉而富磁性。

「是的是的,徐警官。」

儘管嘴上斥責下屬,但徐警官心裡還是默默認同他們的話。

屠門氏⋯危險而神秘的家族⋯

就在前幾天,年輕男記者張子燁的屍首被發現在家族管轄範圍內的樹林裏。腐爛的屍體殘缺不全,而且有被撕咬的痕跡,因此死因懷疑是遭野獸襲擊,意外死亡。

奈何屍體發現得太晚,一大半身體已被腐食動物吃掉,令搜證過程更困難。

而根據死者的同事所述,他生前打算採訪家族的長孫—屠門堇陽,並獨自來到這裏⋯

直覺告訴他,張子燁的死跟屠門氏脫不了關係⋯

在等待的期間,徐警官低著頭,陷入了沉思中。

這時,矮個子警探看了看周圍,見沒有人,便壓低聲音,稍稍地向他們說:「⋯話說你們知道屠門堇陽的傳聞嗎?聽聞他的生活縱欲無制⋯」

「俊,住口。」徐警官繃著臉說道。

在別人家中談論別人,是很不禮貌的行為。

然而,俊像是聽不到上司的話,繼續自顧自地說:「而且他好像喜歡男人來著⋯」

「或許他現在正在哪裏快活呢⋯哈哈,你說對吧?凱。」

「⋯」被稱作凱的警探拿他沒辦法,無奈地托了托眼鏡。

這傢伙八卦起來,真的不分場合⋯

徐警官無言地看著眼前的新人,這時候,眼角無意中瞄到木柱後的身影。

咦?

身影似乎無意隱藏,不緊不慢地從木柱後的影子走出來。

俊和凱也察覺到身影的存在,同時看了過去。

走出來的青年看上去大約有一米八幾那麼高,身材矯健,四肢修長。淡紅色的瀏海有點長,卻不會顯得雜亂。黑布覆蓋了雙眼,雙唇緊閉,讓人看不到他的神情,也猜不透他的想法。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在盛夏的季節裏,他卻穿著高領長袖毛衣,並戴著手套。

屠門桉瑞⋯他聽到我們的對話吧⋯
印象中,他是家族中信息最少的成員,平時都會戴著眼罩,來去無蹤,甚至不喜歡面對外人。

「你好,我們是隸屬永動城的警探,此次前來,是為了向堇陽先生查問張子燁生前採訪的事,剛才我們亦已獲得楓小姐的批准,在大廳等候。」徐警官謹慎地解釋,然後向他出示工作證。

然而,桉瑞完全無視他,徑直走向俊。

「甚…甚麼事?」俊抬頭看著比自己高出整整一個頭的桉瑞,內心不禁膽怯起來。

即使眼前的青年沒開口說任何話,卻給人一種窒息般的壓迫感。

「滾。」青年雙唇微啟,終於吐出了一個字,但聲音意外地小。

「你⋯你說啥?」

「⋯」

不妙…
就算看不見桉瑞的表情,徐警官還是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針對俊的濃烈敵意⋯

「⋯」

沉默的青年沒有作出任何舉動,就這樣靜了一秒丶兩秒丶三秒⋯⋯

是在猶疑甚麼嗎?

徐警官與凱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果然屠門氏家族大部分都是怪人⋯⋯

想到這裡,他的頭便開始隱隱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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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桉瑞,不要嚇壞他們。」人未到,聲先到。

隨後,從大廳入口進來了一個青年,看上去與桉瑞差不多高。
而此人正是屠門堇陽。

如血般鮮紅的短碎髮乾淨利落,只有右側瀏海留長,差不多蓋過右眼。他穿著寛鬆的上衣,使鎖骨清晰可見。特別的是,他戴著的黑色頸圈以金屬製成,包圍著脖子,頸圈下連住灰白而細長的裝飾物。

「堇陽哥⋯」

「堂弟生性腼腆,不太喜歡外人,你們不要介意。」堇陽慢慢走近眾人,露出禮貌性的微笑。

近看,他五官分明,右耳戴著三個黑色環狀耳夾,如草木般翠綠的眼眸炯炯有神,熱情而又生動,讓人忍不住想與他對視。暴露在空氣中的肌膚隱隱約約殘留著情欲的痕跡,汗珠仍然沾在小麥色的肌膚上。

「果然…」俊忍不住喃喃。

徐警官瞪了瞪多嘴的下屬,讓他乖乖地閉上嘴,然後向堇陽說道:「不會不會,是我們失禮在先。」

「你們長途跋涉來到這裏,想必很累吧,快點坐下,不用拘謹。」說畢,堇陽便側身半躺在紅木長椅的軟墊上,托著頭,看起來非常隨性。

不可思議的是,他那溫和親切的態度讓三人原本緊繃的心頓時放鬆下來。

待三人坐了下來後,僕人適時送上了茶水。而旁邊的桉瑞始終一言不發,默默地倚在木柱旁,不知道在想些甚麼。


「我是徐義,這次前來⋯」
就在他想解釋時,堇陽打斷了他。
「直接進入正題吧,不要浪費大家的時間。」

「⋯在你們家樹林裏發現的屍體已被證實是失蹤的張子燁。」

「這樣啊…真的很遺憾,他是個很能幹的記者⋯⋯」堇陽低垂著眼,一邊感嘆,一邊往杯裏倒茶。

然而,閲人無數的徐義卻從他的眼神當中,看出一絲置身事外的冷漠。

「他被野獸撕咬致死,屍體亦被腐食動物啃食過,變得面目全非。」徐義邊說邊留意他的神情,銳利的雙眼緊盯著他不放。

誰料,堇陽冷不防說道:「話說⋯你這樣盯著我,我會害羞的。」

「⋯⋯」

突然彈出的一句話讓警探們徹底無言了,身軀一震,不知如何反應。

「哈哈⋯說笑而已。」只見堇陽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看了眼一直旁聽的桉瑞,然後說:「龍木樹林作為我們家族的狩獵場,有很多兇猛的飛禽走獸,普通人一走進去,便很難活著出來。」

「那張子燁為甚麽要進去?」俊不禁問道。

「嘛⋯這個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啊,或許是不小心走了進去。」堇陽聳了聳肩。

「他生前曾採訪過你吧?」一旁的徐義接著問道。

「對,他當時也是在這裏。」

「那採訪的內容是?」

「嗯⋯讓我想想…」堇陽沉吟了一會兒,才說:「他問了我有關生命圖騰的事,似乎對我們家族的力量很感興趣。」

「這個我也想知道⋯」俊兩眼發光,亳不掩飾自己的求知欲。

這傢伙又來了⋯徐義扶了扶額頭,連坐在一旁的凱也「唉」了一聲。

「想知的話,待會你一個人留下來,我會 毫 不 保 留 地 展 示 給 你 看喔。」堇陽揚起嘴角,對俊眨了眨眼,字裏行間似乎別有深意。

「嗚哇…還是算了,我是直的⋯」俊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立即拒絕他的邀約。

「⋯真可惜,別看我這樣,要做的話,其實我兩邊都行。」

「咦,真的嗎?很難想像耶⋯」俊睜大雙眼,有點驚訝。

果然傳聞是真的⋯等等,話題好像跑偏了⋯

徐義乾咳了幾聲,問:「除此之外,張子燁還問了你甚麼?」

「⋯他就只問了這些,沒別的。」堇陽喝了一口茶回道。

「確定?請你再回想一下,或許是你一時忘了。」徐義追問道,急得差點整個人站起來。

然而,向他投來的是一個凌厲的眼神,綠眸中彷彿寫滿了不耐煩,一瞬間讓周遭的空氣冷了下來。

「⋯」徐義從堇陽身上感受到與桉瑞截然不同的強大氣場,頓時沉默了。

「我向來記性不好,尤其是對不感興趣的人和事。所以就算你剖開我的腦袋,也不會找到你想要的答案。」堇陽冷冷說道,聲音頓時低了幾分。

「嗯⋯」
既然對方說到這個份上,徐義也不好意思繼續追問。

不耐的神情很快便退去,堇陽像是想起了甚麼似的,俊朗的臉龐隨即浮現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不過,我倒是記得自己曾問過他一條問題⋯」

「是甚麼?」

但堇陽又突然扯開話題。

「話說各位警探,你們最害怕丶最畏懼的是甚麼?」

被問到的三人都對他不明所以的問題感到非常疑惑。

「我害怕未知的事物吧⋯」俊老實地回答,抓了抓頭,有點兒不好意思。

「最怕說話不經大腦的豬隊友…」凱瞥了瞥身旁的同事,不過當事人似乎沒有意識到這番話是針對他而說的。

「那你呢?」堇陽把目光投向徐義,等待他的回答。

那雙眼睛深遽而清澄,猶如碧綠的湖面般,能倒映出人脆弱的一面。

「害怕有人在我面前死去⋯」低垂著的雙眼似乎回想起往事,露出淡淡的哀傷。

「你真的很善良呢⋯」堇陽淺淺一笑,再說:「當時我也是這樣問那位記者…」

他頓了頓,像是要釣人胃口似的,把話拖長來說。

「然後他回答,令他最害怕的是長著尖齒利爪丶會吃人的野獸⋯」

「!?」

「只是我真的沒有想過,最後他會死於自己最怕的事物⋯」

「⋯⋯」

霎時間,一股難以形容的心寒湧上心頭,徐義等人頓時坐立不安,冷汗從額頭滑下。

然而,堇陽無視他們的反應,越說越興奮。

興奮?

「不知道在他瀕死的時候,最害怕的是襲擊他的野獸,還是死亡本身呢?或者兩者都有…不過如果是一擊斃命,便甚麼感覺都沒有吧⋯」只見他眼中帶笑,深不可測。

這傢伙究竟在說些甚麼⋯完全跟不上節奏⋯有種被他牽著鼻子走的感覺⋯
徐義心裏暗道,頭又開始痛了起來。

「我想⋯應該是死吧,畢竟人對死的恐懼能蓋過一切⋯」俊托著下巴,一本正經地回答。

「桉瑞,你覺得呢?」堇陽突然把話拋給一直沉默不語的青年。

但青年還是沒打算開口,只是面朝他們,上唇微微翹起,一抹彷彿能滲入骨髓的冷笑浮現在蒼白的臉上,散發出一陣寒意。

儘管看不到他的雙目,但徐義總覺得那雙眼睛在緊盯著他們不放,令人渾身不自在。

「要知的都知道了,我們回去吧。」徐義一秒也不想繼續待在這裏,起身想要離開。

「這麼快⋯我還有很多想問他耶⋯」俊愣了一愣。

可是,徐義理也不理他,向堇陽遞出名片,說:「如果你日後記起其他事的話,請務必聯絡我們。」

「當然,我也想去永動城玩玩。」堇陽接過名片,對他們輕輕一笑,不忘提醒:「小心不要誤入龍木樹林喔。」

就在徐義與部下要轉身離開的時候,他能感受到身後兩人的視線,頓時寒意從腳底竄起,滲入脊骨之中。

果然這些人都不能惹⋯⋯看來在摸清他們底細之前,不能魯莽行動⋯⋯

生命圖騰⋯

徐義腦海中浮現了這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