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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客

《四季之風》

章二十六 - 《章二十六.理性》
我曾聽說,瀕死的人會回顧自己一生的經歷。不管是丟臉的事、討厭的事、失落的事,即使不想記起,也會統統回望起來。

死前短短的幾秒,真的能想起自己幾十年的人生嗎?我對此抱有懷疑。

有懷疑的能力,證明我現在還有思考。有思考的人,就不是死人。

我還未死。

突然,眼前閃過一些片段。被弟弟纏著要替他打電動的時候,在課室裡發呆的時候,觀看朋友的比賽的時候。一幕一幕的,十分真實,卻因為知道是過去的事而清楚明白到我愈來愈虛弱,愈來愈接近死亡。

然後,我什麼都看不到了。正確來說,是視線範圍內什麼都沒有,甚至連自己的手腳都看不見,看到的就只有無盡的黑暗。

這裡是哪裡?是遊戲世界嗎?還是已經回到現實那頭了?

被三頭犬這麼狠狠地咬了、吃了,我想我離死亡不遠了。這股黑暗,可能就是要我準備死亡。
在遊戲世界死亡,能回到現實那邊嗎?這樣的話我死一次看看,就很有價值了。不過彩攸的身體死掉的話,我回到現實那邊,不就等於殺了彩攸?這樣的話我就太壞了。

所以,最好的發展是我沒有在遊戲世界死去,然後找到回去的方法,不讓彩攸死得不明不白。
……雖然我是這麼希望,但在這個搞不清的情況下我不能作什麼行動。

那時看到的光,是什麼呢……難道是這道光把我帶到黑暗嗎……總覺得怪怪的,可能只是我的錯覺吧。
這是我太想被救而產生的錯覺,沒錯是這樣……

「姐姐……」似是無意中道出的話,在不遠的地方響起。這聲音帶著思念的情感,還帶點困倦的感覺。

能聽到別人的聲音,我的意識應該回到身體裡了。

這麼想的時候,我聽到的聲音變得更多了。自己微小的呼吸聲,還有細碎的腳步聲。

那個腳步聲很規律地響起,而且只有一種節奏,除了我以外,應該還有2個人在這個空間。

我應該是被他們救起來吧。我是被送到醫院了嗎?不對,這個世界沒有這種設施。那我現在身處何方?

我微微地睜開眼簾,從這小縫向外窺探。這間房間很簡陋,看來只是個暫留之地,應該就是我們入住的旅館。

不知是否因為倒下得太久了,脖子有點不舒服,害我不能扭動脖子來看更多的事物。不僅是脖子,手臂、側腹、大腿只是想動一動,就痛得我放棄活動身體的想法。結果我只能張著眼睛,沒其他事能做。

和平常一樣綁起馬尾的澪凜.阿克西斯肩上披上薄薄的被子,趴在旁邊的桌子上,把頭埋在兩臂屈曲而疊在一起的空間,睡著了。

為什麼要在這裡睡?這裡有兩張床,睡在床上不是更舒適嗎?這個睡姿會令手麻痺掉的,這是我在課堂上睡覺的經驗。

當我想著些無聊的東西時,一頭晃動著的黑色長髮出現在我眼角,愈來愈近。

「彩攸,你醒來了?」柔和動聽的話語這樣問道。

正想要說話,才發現喉嚨乾涸得發不出聲,還有點痛。

躺了一段時間的我都沒有喝過水,欠缺水份的滋潤,喉嚨當然無發順利地發聲。我無奈地抬起眼睛,對上她欣喜的目光。

「太好了,睡了兩天,彩攸你終於醒過來……對不起,我馬上拿水給你。」察覺到我為何不發言的春香,轉身快步。

春香和澪凜.阿克西斯也在……

春香把杯子放到床邊的小櫃,彎著身子,扶起我的腰,讓上半身挨向牆。然後她將杯子湊到我的嘴邊,傾側杯子讓涼水流到我那渴求水份的喉嚨。

喝了一口水,喉嚨頓時暢快無比。

「春香,麻煩你了。」要別人餵我喝水,總覺得不好意思。

「……看見你醒過來我就很高興了。」春香露出欣慰的笑容,「使用治療魔法的時候我一直在想我的治療能力很有限,害怕你不會醒過來……得要叫澪凜和可可,她們一定很開心的。」

睡了兩天……跟預定的行程有出入了。

「不……澪凜在睡覺吧?那就讓她繼續睡,我有點事想問你。」
「嗯?有什麼事嗎?」

「可以跟我說,你們逃走之後發生什麼事嗎?」

為什麼她們會在這裡。該說,為什麼我和她們都會在這裡。我不應該被救了,然後在這裡養傷。

能救到我的,只有澪凜.阿克西斯、春香和可露可。救了我的話,就表示她們折返到我和三頭犬戰鬥的地方,再次對付難纏的三頭犬。

這樣的行為太危險了,一個不慎就會跟我所做的差不多。而且那時澪凜.阿克西斯的狀態不佳,會這樣行動的,是春香或可露可吧……

「我們走到一半,澪凜突然就清醒了,獨自跑去你那邊……我和可可在猶疑的時候,就有兩個骨頭造成的人跳出來擋住我們……」

骨頭造成的人?是類似髑髏人的怪物?

澪凜.阿克西斯是戰士,是她們三人中唯一有近戰能力的人。在這個關頭掉下了她們,是一個不正確的行為。

「在我和可可都陷入苦戰的時候,沃修和他的隊友們就過來幫助我們。基爾.費列多和莉惠.絲蘭就跑去追上澪凜。」春香比手畫腳地道。

基爾.費列多出現了?先前沒聽過他們會來到薩亞村……不過他們曾經接下那位紅寶石貴族的委託,這次再接下弗列治商人或他的委託而來到薩亞村,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這樣的話,他們的目的可能跟我們相差無幾。說不定能合作一下……

之後的事,我大概能猜測到了,就打住了春香的話。

「所以,是澪凜救了我嗎?」

「嗯!要不是澪凜趕快地找到你,說不定彩攸你就救不活了……我看到你的時候,你的傷勢很嚴重……」

「……」我將視線投放到左邊的窗戶。街道上有些小水窪,看來不久前下了場雨。

澪凜.阿克西斯有能力獨自打敗三頭犬?我認為不可能。若不是有基爾.費列多和莉惠.絲蘭加入戰局的話,澪凜.阿克西斯即使到了那裡,也只是跟三頭犬纏鬥,還有輸的風險。

失去前衛保護著的弓箭手和魔法師,根本不能撐多久。澪凜.阿克西斯這樣做,既不能幫助我,還令自己和隊友陷入危險,實在是一個魯莽的行為。

甚至,會帶來「滅團」的結果——即是我們全數死亡,連同要保護的平民也跟我們一同陪葬。

若然這只是遊戲,「滅團」是正常不過而且時常發生的事情,有些關卡不死幾遍是摸不清關卡的破關方法的。復活後我們會討論怎樣才能迴避敵人的攻擊、誰要負責引開怪物……但這裡沒可能讓我們死幾遍,我們才明白做錯了哪一步。

死了就是死了,沒可能繼續下去。

根據春香所言,只有春香和可露可和那奇怪的敵人戰鬥,不能夠打敗它們。而澪凜.阿克西斯前來我這裡,也不能打倒三頭犬。這種左右為難的局面,對我們而言是十分不利。

澪凜.阿克西斯不管我的話,她們就能安全地帶著兩位平民回到薩亞村,再從長計議。

這時,伏在餐桌上的金髮人兒似乎有醒來的跡像。

「姐……不,彩攸!」

沒想到她這麼快就起來。

「澪凜,你知道你這樣做,會導致什麼後果嗎?」

按著桌子的同時,她肩上的被子一下子就滑下來了。

趁這還是第一次發生的事情,得要快一點教導澪凜.阿克西斯不要再掉下隊友,得要負上戰士的責任,保護弓箭手和魔法師。

「你說什麼……當然就是救了你。」澪凜.阿克西斯不解地道。

也是……她明白的話,就不會這樣做,那麼我解釋一遍吧。

「……這是其中之一。還有就是,你令春香和可露可失去戰士的保護。你知道嗎,那時候她們被怪物突襲了,只有她們兩個很難一邊保護平民,一邊對付敵人。」我瞥向垂下目光的春香。

我繼續分析道:「如果基爾.費列多他們沒有幫助我們,春香和可露可很大機會因為不敵怪物而死。而且,只有你過來我這邊擋下那魔族,不久後也是會戰敗的……」

「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澪凜.阿克西斯帶著略為疲累的臉容走過來。

是因為我間接地說了她的實力不如三頭犬,因而生氣嗎?

我面不改色地對著她說:「簡單來說,就是我不希望你來救我。你應該跟他們一同離去……」

「那麼你呢?就不用理你?」她俯視著我,眼神很凌厲。

「……我是隊伍裡最弱那個,你們和兩位平民比較重要。」

我們沒理由接下委託,卻令兩位要保護的人物死去。

人們在整理房間的時候,總會先將沒有用的物品處理掉,留下有回憶或有用的物品。像我這樣的弱者,能夠換到幾個人的生命,簡直就是「物超所值」,發揮最大效用。說不定我是個效益主義者。

澪凜.阿克西斯揪著我的衣服,連同我的上半身整個拉近她。她瞪大眼睛地望著我,而我也不甘示弱地盯回去。

平時的話,我一定敵不過那飽含強烈意志的眼神,撇過眼睛逃避這目光。但這是重要的事,所以我不會讓步。

「我的隊伍沒有弱者!」

「……在你的定義中,我似乎不屬於隊伍裡。」

她這樣說,不就等於否定了我在隊伍裡的存在嗎?我很清楚自己實力的程度,絕對談不上她認為的強者。

她憤怒地把我擲回床上,然後一語不發地跑了出去。

明明我都這麼心平氣和地跟她說這些話,她在發什麼脾氣……

從一開始就看著我們吵架的春香頓時變得不知所措,她看向我,又偷偷瞄向門外,既想留下來,又想追出去。

那麼,給一個理由她去找澪凜.阿克西斯好了。

「彩攸,為什麼要這樣說……」

「春香,我想一個人休息一下。」我別過面,再次面向窗。

春香聽言,將門關上,悄悄地離開。

*                 *               *

「我剛才說的話沒有錯……」

「但是澪凜這麼生氣,我是不是不應該這樣說……」

「我弱是事實,只能這樣做……」

「……你精神分裂嗎?」

「小攸好過份!可可我可是很認真地模擬你的想法的說!」可露可鼓起臉頰,神色認真地說。
這是可露可少有認真的一面。

「……」彩攸無奈地瞄她一眼,但因她說的十有八九都猜中自己心中所想的,而沒有反駁她的話。

「我之前就覺得,小攸總是明白我想的事,所以可可我也知道小攸你在想什麼喔。」可露可說出莫名奇妙的話,「你在想如何向小凜道歉,對吧?」

「……不,我沒打算道歉。」彩攸搖一搖頭,否定她的猜測,反問她一句:「你應該從春香聽了回來,為什麼我要向澪凜說這番話吧。」

可露可嘆氣地道:「我覺得,小攸說的沒有錯。但是,我也明白小凜為何這麼氣結。」

「……」彩攸默默地凝視可露可,讓她繼續說下去。

「聰明的小攸一定明白這個簡單的道理的——自己苦苦地在別人身邊守候著,怎料那個人醒來後一句安慰、感謝的說話都沒有,還反被怪責過來,誰都會生氣吧。」

「……是我思考不周全,但不至於令她這麼的……」剛才澪凜.阿克西斯丟下彩攸的時候的撞擊力,她還記得很清楚。

「小凜她啊,」可露可湊到床邊,「對於害你受重傷這件事,非常非常的自責,我和春香都有點看不過去了。小攸你這樣說,可是令她更加的自責……其實,我和春香都覺得整件事,不只是小攸你,我們都有責任。」

這時,彩攸才真正明白,自己失言的嚴重性。她並不是認為自己的思考錯誤了,而是認為自己不應在這個時候說這番話。

「……可能還有其他更好的方法,我卻吩咐你們逃走,對不起,你們不必自責。」

眼見彩攸開始有點歉意,可露可繼續加把勁勸道:「小攸也是女孩子,應該明白當女生生氣起來,可是會氣很久的。小攸和小凜是好朋友嘛!那麼只要道歉一下,小凜一定原諒你的!」

「……不,」彩攸再次搖頭,輕聲道:「我不是她的朋友。」

彩攸當然記得,她曾向可露可說過自己有好朋友。這位好朋友,可露可肯定會認定是澪凜.阿克西斯。這時否認澪凜.阿克西斯是自己的朋友,是一個矛盾的說法。

但彩攸的人際關係功夫一定不及可露可,她深明這一點,即使會被她覺得有點奇怪,也為了盡快解決這件事而出此下策。

「什麼?我看你和小凜很要好啊!」可露可直接地表達驚訝,沒起一點懷疑,看來不記得彩攸說過的話了。

「是你對朋友的定義太廣闊了。關係是雙向的……」

——才沒這麼簡單。

「喔,就是小攸把小凜當成朋友了,但又怕小凜沒這樣想嗎?」可露可迅速地下判斷,「放心吧小攸,如果小凜討厭你,才不會奮不顧身地救你。」

「我覺得把她當作隊友就夠了。」彩攸不想在這裡扯上太多的關係,對她而言隊友是個合適的距離。

「那麼,」可露可不知何時爬上了床,抬起彩攸的臉,直視著她,「為什麼小攸從剛才起,臉就揪在一起的,愁眉苦臉?」

明明彩攸刻意地忽略自己的感受,臉部還是擅自地表露出來。

——原來可露可一直都有察覺到……我的掩飾技能還不夠高,得要訓練一下……

「我只是在苦惱接下來該怎樣解決任務。我睡了兩天,打亂了預定的計畫……」心像是被揪住了一樣的彩攸躲開她的眼神。

——我還要調查那個四級貴族……

可露可向前傾,雙手環繞著她的脖子,把身體靠過去,輕輕的摟住她。

可露可的髮絲挑弄著彩攸的耳垂,害她覺得癢癢的。而這麼近距離,也令彩攸感到十分的不適應。但彩攸並不討厭這額外的溫度。

「小攸。」可露可低頭耳語,然後毫無預警之下大喊:「你這個大笨蛋!」

「啊?!」彩攸嚇得連忙提起手掩住耳朵,卻因拉扯到手臂的肌肉而吃一下劇痛。

剛才的巨響,彩攸還以為自己的耳膜要穿了。很明顯地,可露可是想藉著這點刺激叫醒彩攸。
可露可不管她抽畜的臉,使勁地抱著她。

「別老是逃避,這種事不堂堂正正地面對是不行的。我曾經也像小攸這麼逃避,但這樣不單沒有解決到問題,還令我和她都很難受……不過,當我勇敢地去面對的時候,我們的關係就修補了喔。」

「逃避」一直是彩攸的習慣,只要她謹慎地分析過,認為是處理不來或者很麻煩的事,就會放棄。這個習慣,令她迴避了許多危險。

但這次的吵架,沒有「危險」的成份,僅僅是彩攸慣性的逃避,將理性的思考當成最佳的藉口,強迫自己先考慮「大局」。

明明心底很明白,自己心裡感到一陣陣刺痛的原因。

「可露可,放開我好嗎。為什麼要抱我……痛死了……」彩攸忍不住抱怨地說,清清喉嚨後,逐道:「即使你這樣說,我也沒辦法去找她啊……」

彩攸光是動一動身體就感到強烈痛楚了,更別說下床走動。現在的彩攸處於被動狀態,只能等候不知何時才會來到的時機。

「因為小攸醒來的話一定要抱抱嘛!」可露可露出天真的笑容,愉快地道,身體依然維持擁抱動作。

頭埋在可露可沒什麼起伏的胸部,彩攸小聲道:「那個……可露可,有點事想要拜託你。可以和春香一起去打聽一下薩亞村的四級貴族的動靜嗎?」

「嘻嘻,只要小攸肯和小凜談談,這件小事包在我身上!夏天戰士我,馬上就把秋天帶回來,完成小攸交給我的工作喔!」

可露可興奮地跳下床,向彩攸揮手道別後,便有如一股狂風衝出門。

「小凜——」可露可在走廊大叫著。

——可露可沒問題嗎……不過澪凜.阿克西斯來了的話,我又該說什麼。

跟可露可聊過後,彩攸的心情從壓抑中釋放了不少,卻又懷上少許不安的思緒。

——才過了不到幾小時,她還在生氣吧,那我該怎開口……

然後,又多添一層苦惱。

——可露可你找得慢一點,給我一點時間……

在彩攸心裡愈來愈雜亂的時候,門外就傳來一些聲音。

「喂,你想搞什麼……」

「嘻嘻~小凜進去就對了!」

「這不就是我和她的……」

「嗯~」可露可用雙手把澪凜.阿克西斯推向打開了門的房間,還順手關上了門。

可露可滿意地看著澪凜.阿克西斯跌跌碰碰地進去,就拉起旁邊春香的手,滿有朝氣地道:「春香,我們出去走走吧!」

「「……」」

遺留在房間的,只有互相對視的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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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常認為理性是一件好事 但理性是不是一定正確
而感性/情緒化地表達自己 又是不是錯呢?

兔子這個壞習慣臭毛病一早就有了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察覺到
她一直很理性 不代表她沒有情緒 她也是人 只是很自然地埋藏起來...
即使在被三頭犬咬的時候 她還是死性不改地思考些有的沒的的事 硬是要將自己很辛苦很痛這件事放之不理..